白首一时半会儿不太适应剑气长城的风土,病恹恹的,与那任珑璁同病相怜。
这就是为何地仙之下的练气士,不愿意来剑气长城久留的根本原因,熬不住,简直就是重返洞府境、时刻经受海水倒灌之苦。是年轻剑修还好,长久以往,终究是份裨益,能够滋养魂魄和飞剑,剑修之外的三教百家练气士,光是抽丝剥茧,将那些剑意从天地灵气当中剥离出去,便是天大苦头,历史上,在剑气长城相对安稳的大战间隙,不是没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练气士,从倒悬山那边走来,强撑着去了那座城头,陪着一起“游山玩水”的身边扈从,又刚好境界不高,结果等到给扈从背去大门口,竟然已经直接跌境。
卢穗试探性问道:“既然你朋友就在城内,不如随我一起去往太象街白脉府吧?那位宋律剑仙,本就与我们北俱芦洲渊源颇深。”
卢穗其实知道自己的提议,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她就怕今天分别后,刘景龙便安心练剑,沉浸其中,物我两忘,到时候她怎么办?万里迢迢赶来倒悬山相逢,才看了景龙几眼?难道便要咫尺天涯,说不定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她准备重返倒悬山,去与他道别?可如果是一起入住宋律剑仙的白脉府,哪怕刘景龙一样是在潜心练剑,闭关谢客,卢穗也会觉得与他同在一片屋檐下,风雨也好晴也好,终究两人所见风景是一样的啊。
白首附和道:“有道理!咱们就不去打搅宗主修行了,去打搅宋律剑仙吧。”
白首不太敢见那位从未见过的太徽剑宗宗主韩槐子,在翩然峰听许多同龄人闲聊,好像这位宗主是个极其严厉的老家伙,人人说起,都敬畏不已,反而是那个白首见过一面的掌律老祖黄童,趣事多多。可问题是等到白首真正见着了黄老祖师,一样如履薄冰,十分畏惧。剑仙黄童尚且如此让人不自在,见到了那个太徽剑宗的头把交椅,白首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一句话没说对,就要被老家伙当场驱逐出祖师堂,到时候最尊师重道的姓刘的,岂不是就要乖乖听命,白首不觉得自己是心疼这份师徒名分,只是心疼自己在翩然峰积攒下来的那份风光和威严罢了。
卢穗会心一笑。
任珑璁不太喜欢这个口无遮拦的少年。
齐景龙摇头道:“我与宋律剑仙此前并不认识,直接登门,太过冒失,而且需要浪费卢姑娘与师门的香火情,此事不妥。何况于情于理,我都该先去拜会宗主。再者,郦前辈的万壑居距离我太徽剑宗府邸不远,先前问剑过后,郦前辈走的着急,我需要登门道谢一声。”
来此出剑的外乡剑仙,在剑气长城和城池之间,有许多闲置私宅可住,自行挑选,再与隐官一脉的竹庵、洛衫剑仙打声招呼即可。若是有本土剑仙邀请入住城内,当然亦可。愿意待在城头上,拣选一处驻守,更不阻拦。
北俱芦洲的太徽剑宗,自从韩槐子、黄童两位剑仙联袂赶赴剑气长城之后,凭借杀妖战功,直接挣来了一座占地不小的府邸,名为甲仗,太徽剑宗所有子弟,便有了落脚地,到了剑气长城,再无需寄人篱下。反观浮萍剑湖宗主郦采,却是刚到,也无相熟的本土剑仙,故而直接挑选了那位本洲战死剑仙前辈的下榻处,“万壑居”,郦采丝毫不惧那点“晦气”,大大方方入住的当天,便有不少的本土剑仙,愿意高看郦采一眼。
卢穗微笑道:“景龙,那我有机会就去拜访韩宗主。”
齐景龙点头道:“当然可以啊,宗主对卢姑娘的大道,十分赞赏,卢姑娘愿意去我们那边做客,宗主定然欣慰。”
卢穗笑了笑,眉眼弯弯。
任珑璁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不去看卢穗与那呆头鹅刘景龙,看多了,她就忍不住要骂人。
白首也觉得姓刘的太欠骂了。咱们太徽剑宗的宗主欣慰不欣慰的,是卢仙子真正想要在意的事情吗?卢仙子抛了那么多媚眼,就算是个瞎子,好歹也该接住一两次吧?你姓刘的倒好,凭本事次次躲过。
双方分开后,齐景龙照顾弟子白首,没有御剑去往那座已经记在太徽剑宗名下的甲仗府邸,而是尽可能步行前往,让少年尽可能靠自己熟悉这一方天地的剑意流转,不过齐景龙似乎有些后知后觉,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先前与卢姑娘的言语当中,有不近人情的地方?”
白首没好气道:“开什么玩笑?”
齐景龙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白首加了一句,“你根本就没有一句近人情的好话。”
齐景龙感叹道:“原来如此。”
白首疑惑道:“姓刘的,你为什么不喜欢卢姐姐啊?没有半点不好的万般好,咱们北俱芦洲,喜欢卢姐姐的年轻俊彦,数都数不过来,怎就偏偏她喜欢的你,不喜欢她呢?”
齐景龙无奈道:“唯独此事,无理可说。”
沿着城池边缘,一直南下,行出百余里,师徒二人找到了那座甲仗。
修道之人,哪怕不御风御剑,百余里路途,依旧是穿街过巷一般。即便白首暂时无法完全适应剑气长城的那种窒息感,步伐相较于市井凡夫的跋山涉水,依然显得健步如飞,快若奔马。
沿途稀稀疏疏的大小府邸宅子,多是上五境剑仙坐镇、或是外乡地仙剑修暂居。
太徽剑宗宗主韩槐子站在门口,齐景龙作揖道:“翩然峰刘景龙,拜见宗主。”
白首偷偷咽了口唾沫,学着姓刘的,作揖弯腰,颤声道:“太徽剑宗祖师堂第十六代嫡传弟子,翩然峰白首,拜见宗主!”
韩槐子是太徽剑宗的第四代宗主,但是祖师堂传承,自然远远不止于此。
太徽剑宗虽然在北俱芦洲不算历史久远,但是胜在每一位宗主皆剑仙,并且宗主之外,几乎都会有类似黄童这样的辅佐剑仙,站在北俱芦洲山巅之侧。而每一任宗主手上的开枝散叶,也有多寡之分。像并非以先天剑胚身份跻身太徽剑宗祖师堂的刘景龙,其实辈分不高,因为带他上山的传道恩师,只是祖师堂嫡传十四代子弟,故而白首就只能算是第十六代。不过浩然天下的宗门传承,一旦有人开峰,或是一举继任道统,祖师堂谱牒的辈分,就会有大小不一的更换。例如刘景龙一旦接任宗主,那么刘景龙这一脉的祖师堂谱牒记载,都会有一个水到渠成的“抬升”仪式,白首作为翩然峰开山大弟子,自然而然就会晋升为太徽剑宗祖师堂的第六代“祖师爷”。
只不过在辈分称呼一事上,除了破格升迁、得以继承一脉道统的新宗主、山主之外,此人的嫡传弟子,外人依循祖师堂旧历,也无不可。
韩槐子笑着抬了抬手,“无需多礼。以后在此的修行岁月,无论长短,我们都入乡随俗,不然宅子就我们三人,做样子给谁看?对不对,白首?”
白首哭丧着脸,对?肯定不对啊。
不对?那更加不对啊。
所以白首可怜兮兮望向姓刘的。
齐景龙笑道:“怎么天大的胆子,到了宗主这边便米粒大小了?”
在姓刘的这边,白首还是胆大包天的,脱口而出道:“怪那哑巴湖小水怪,取了个名字叫米粒。”
突然意识到一旁还有个高入云霄的宗主剑仙,白首汗流浃背,竟是直接说出了心声,“宗主,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求你老人家千万别把我赶出太徽剑宗!”
韩槐子哭笑不得,幸好景龙在先前那封信上,早有明言,收了怎么个徒弟,不然他这宗主还真有点措手不及。
韩槐子笑着安慰道:“在剑气长城,确实言行忌讳颇多,你切不可依仗自己是太徽剑宗剑修、刘景龙嫡传,便妄自尊大,只是在自家府邸,便无需太过拘谨了,在此修行,多想多问。我太徽剑宗弟子,修行路上,剑心纯粹光明,便是尊师最多,敢向不平处一往无前出剑,便是重道最大。”
白首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