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席间，赵玄霜正和万宁聊得热火，沈凌坐在一边顺口问道：“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万宁拿着帕子掩着口，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适才皇兄给小嫂嫂夹菜，小嫂嫂只扫了一眼，就将盘子换了一个，你回来晚没看到，皇兄的脸都快跟铁锅底一样黑了。” “我从前只知道小嫂嫂能干，今日才知原来她也是个有脾性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都敢跟皇兄怄气，整场下来对着皇兄，就差没把别挨我写在脸上了。”万宁实在忍不住又笑出了声，“有机会了我真得去请教请教，怎么把皇兄气成那样。” “你也想被禁足？”沈凌一手接过赵玄霜递来的热汤，无奈道：“知道不用嫁就放心了是吧？” “高兴嘛！”万宁讪讪一笑，嘀咕道：“再说，皇兄又不能禁我的足，禁了我也能去找母后……” 她眼珠子滴流滴流转了几圈，最终收了目光看向沈凌，一看却是一顿，紧而又上下左右打量着，看得沈凌都满头雾水，愈发不解。 万宁就这样一语不发看了半晌，半晌后她既惊又奇问道：“阿凌啊，你还去补了口脂？” “你不是不爱这些吗？我还以为你是去喝药了。” 沈凌一怔，还没说些什么，一旁侍候的空青却突兀笑了出来。 “空青你笑什么？”万宁疑惑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空青察觉到沈凌的视线赶忙否认，又在一旁夹了菜放在沈凌盘内，乖巧道：“小姐晚上还没吃东西，定然饿了，先吃饭吧。” 赵玄霜看着空青的样子，忽然福至心灵，侧眸悄悄瞥了眼对面也刚刚回到席间的人，见那人满面春风，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赵玄霜低低轻咳两声，附和道：“是啊，这菜才上不久，天冷得很，凉了伤胃，大人还是趁热快些吃吧。” 沈凌闭了口，也不管万宁方才所问，似是埋头专心吃饭，视线却不经意间扫过对面，正巧与那人撞上。 她眨了眨眼，状似无意又低下了头，只是耳尖有些发烫。 本来倒还没什么，让万宁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问，虽然她也不知道真相，却平白让沈凌有些不好意思了。 因着下雪的缘故，这宫宴并未持续太久。宏元帝借着天寒地冻病体才康早早离了场，他一走，余下的人也未多待，各自用了些饭食也便离去。 万宁挽着皇后走在宫道上，雪花落得快，又冷路又滑，她却跳得欢快，在皇后面前不时跑两步。 “今晚开心吗？”皇后温声问道。 “当然开心啊！”万宁止了步，跑回皇后身边，笑盈盈道：“儿要多陪母后几年，才不急着出嫁。” 皇后温婉笑着，轻轻拍着她的手道：“好，多陪母后几年，母后也舍不得我的万宁离开。” 万宁粲然一笑，抬眸却见皇后鬓边一根白发格外显眼，她收了笑容问道：“母后怎得都生白发了？” 皇后轻笑着摇了摇头，“母后也不年轻了啊，是该有白头发了。” “呸呸呸，谁说母后不年轻了？”万宁却不依，抬手将那白发揪出拔了下来，一吹便飘远了不知所踪，她道：“这不就没了，母后还年轻得很，再有白发儿就把它们都拔下来，可不准再说什么老了。” 皇后无奈应道：“好好好，年轻，不老。” 万宁笑眯了眼，挽着人继续向前，踏入了重重夜色。 旦日晨起，万都又笼了一层霜白，枝头都凝了冰，日出了才“啪嗒啪嗒”化成水落下。 荐福寺大雄宝殿外，沈凌拉着沈时祺迈步出门，她回身望向依旧跪在殿中的沈毅夫妇，无奈叹了口气。 远离了大雄宝殿，沈时祺这才开口狐疑问道：“阿姐，你方才叹什么气啊？” “没事。”沈凌轻轻摇头，嘴角扯出浅笑温声道：“香上完了，爹娘还要再等会儿，小祺陪姐姐走走吧。” 初二是祭祖之日，他们今日来便是给沈华上香的。 不过除了沈华之外，沈毅也想为死在战场的将士们多上几炷香，于是便让沈凌和沈时祺先行出来。 “好。”沈时祺挽着沈凌向外走，目光投向四周不断打量着，却还注意着脚下的路不住提醒道：“这里滑，阿姐当心。” “我们小祺何时这么仔细了，连路上的冰都注意着？” “空青姐姐今日回家了，我当然得好好照顾阿姐，这刚下了雪，路滑得很，必得注意些才行。”沈时祺笑道。 沈凌眉间微挑，道：“说吧。” “阿姐？”沈时祺一顿，犹豫问道：“……说什么？”
沈凌轻笑，“你什么时候瞒得过阿姐？有什么话就说吧。” 沈时祺眼神飘忽转向一边，支支吾吾道：“昨日陛下请了阿爹去，说北境苦寒，阿姐又与亲人相别多年，年后便让我留在万都了。这事阿爹昨儿回来就跟我说了，但没来得及跟阿姐知会，今儿有机会，也该让阿姐知道。” 闻言，沈凌一愣，眉间下意识皱了起来，“让你留万都？可有说原因？” 沈时祺摇了摇头，如实道：“没有，只是说让我留在万都陪阿姐。” 沈凌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心下却不禁沉思起来。 此事宏元帝并未告知她，是突然安排吗？只是，宏元帝也没给沈时祺安排去处什么的，倒不知让他留下是为了什么。 正当此时，一人迎着寒风从外边跑了进来，到近前了沈凌才看清，竟是赵玄霜。 “玄霜，你怎么——”沈凌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大人，”赵玄霜似乎急得很，气都来不及喘匀，匆忙间断断续续道：“御前传来消息，今晨……今晨燕齐王子去了紫宸殿，同陛下待了一个时辰，出来之后，李公公便去召了中舍人拟旨。” “拟旨？什么旨意？” 沈凌心中疑惑，什么旨意能让赵玄霜急成这样？ 想到那进去的人是燕齐，沈凌忽然一顿，一个想法才涌上心头，便听赵玄霜低声开口。 “是……允准公主出嫁的旨意。” 心中所想被证实，沈凌先是一怔，旋即便冷了脸，她缓了口气问道：“你来时可骑马了？” “我就是收到消息后一路骑马赶来的。”赵玄霜顿了顿，见沈凌着急往外走，她急忙拉住沈凌道：“大人！这个时间，你现在进宫也已经来不及了，圣旨已下，三省皆过，只差公布天下，此事没有转圜——” “玄霜，那是万宁。”沈凌心里着急，人却冷静得很，她沉声道：“回兰此次派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他们昨日明明已经输了，今天，燕齐却还能改变陛下心意，此事绝不简单。何况，回兰远在万里之外，万宁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赵玄霜沉默片刻，终是松开了扯住沈凌衣袖的手，她哑声道：“官服给你带了，记得换。” 沈凌偏头道：“小祺，过会儿爹娘出来了，你同他们说一声，我先走了。” 话罢，她便疾步离开。 沈凌换了官服便纵马疾行，一路奔向丹凤门，进了宫门也不停留，径直跑到了紫宸殿前，只是未入殿中便被李公公拦下。 “公公通融一下，我有急事求见陛下。” 李公公如何不知她来意，愁眉苦脸的劝阻着：“沈大人，此事没有回转余地了，您这一进去，只会惹怒陛下啊。况且，陛下吩咐了，今日谁来都不见。” 沈凌心下一沉，立时直直跪在地上，“微臣沈凌求见陛下。” “哎呦沈大人！您这是做什么？”李公公一惊，赶忙便要扶她，“这雪还没清完，地上凉得很，您这身子骨可跪不得啊！陛下说了不见人，您跪这也没用呐！” “公主！地上滑，您慢点！” 闻讯赶来的万宁疾步进门，瞧见这情形，大致猜到了宏元帝不见人，她二话不说，便也跪在了沈凌身旁。 “万宁求见父皇。” “公主啊这跪不得啊！”眼瞅着又来一个，李公公急得满头是汗，冲着身后吩咐道：“都还愣着做什么，长那眼睛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扶公主和沈大人起来！” 万宁却不理，一手挥开了来扶她的人，高声道：“万宁求见父皇！今日若父皇不见，儿便在此长跪不起。” 李公公一个也扶不起，拿她们两个毫无办法，只能找了小侍来给两人挡着风，又命人提了个炉子来放到两人身前，生怕真在这冻坏了哪位自己也好过不了。 日影渐偏，微弱的暖意像是完全没用一样，万宁鼻尖冻得通红，额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只是她心里焦急着，实在顾不上擦。 跪在她身边的长离看不下去，抬手不时为她擦一擦，却也无济于事。 一旁沈凌始终跪的板直，若不是唇色渐褪面色越发苍白，倒看不出一丝端倪。 李公公看着两人心下不忍，低叹一声后，皱巴着脸站到了一旁不敢再看。 又许久后，得了命的李公公从里间走出，恭敬道：“沈大人，陛下有请。” 沈凌被他搀扶着起身，腿早已麻木，她一时没力还差点跌了下去。 沈凌咬了咬牙，转头目光停留在了万宁脸上，她低声道：“我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