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中,韩兴眉头紧皱看着堂下人,视线瞄过一旁默声坐着的沈凌,想起方才沈凌进来所说,不禁心里犯起了难。 “廷尉只需照规定办事即可,我的人做了的事我不会包庇,但没做的,也绝对不会让她们白白蒙冤。” 韩兴揉了揉眉心,肃声道:“你们两个,再将先前说的话仔仔细细讲一遍,你们昨日是何时、何地遇到的空青姑娘,到底有没有见她杀人?” “昨夜将近亥时,在齐示死的那条巷子中,我们只见到空青姑娘带了几个人堵住了齐示,至于之后的,我们也不知道……”话音渐落,说话的这人面含歉意看着空青,又道:“空青姑娘,对不起,这事……” “人是我堵的,这位大哥不必这样说,该我认的我自然认。”空青跪的板直,一字一句道:“廷尉大人,奴婢只是带人堵了齐示,而后打了他一顿,齐示身上的淤伤痕迹应还在,大人派仵作一看便知。” “齐示本住在平康坊的一处宅子中,是奴婢带人堵在了他回家的路上,也是奴婢为了防人看见,才将他带去了那窄巷中,至于旁的……奴婢不曾下死手,奴婢走时这人也还活着,他并非奴婢所杀,奴婢不认。” “可有人证?”韩兴问道。 “奴婢带去的几人皆可作证,奴婢走时齐示尚活着。” “大人!”她话才说尽,秦茗声却是抢先出了声:“那是她们自家的人,自然向着她们说话,这样的证词如何能作数?我夫君昨日只得罪了一人,那些话大人也听到了,定是她们所为!” 空青盯着秦茗声,“秦姑娘,我说了,我做的我都认,没做的我一概不认。姑娘信不信是姑娘的事,廷尉大人自会为我做主。” “姑娘也不用句句直指我家小姐,此事我家小姐并不知晓,是我一人所为,至于齐示那些话,”空青白了她一眼,轻哼一声道:“我家小姐根本没放在心上。” “我们小姐胸怀宽广,才不会因为那几句话对人下死手,更何况若是我家小姐想让他死,昨日在这里就能光明正大处置了他,姑娘实在多虑了。” 秦茗声一噎,一时说不出话来。 空青两手搭在一起,叩首拜道:“奴婢所言是否属实,廷尉大人传那些人来一问便知。廷尉大人与我家小姐也曾共事多次,相信大人也对我家小姐为人有所了解,秦茗声多次诬蔑我家小姐,方才在门外还对小姐动手,还请大人为我家小姐做主。” “你去,把那些人带过来,让少卿仔细查问。”韩兴挥手吩咐着,复而又道:“你二人昨夜当真只见空青一人?” 那二人立时叩在地上,齐声道:“是。” 二人面似平静,却都不敢看沈凌,像是觉得对不住她一样。 沈凌心里倒不曾想那么多,只是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忽然,她将视线锁定在了一人身上。 这人似乎是感觉到了,面色突改忽阴忽晴,身子都小幅度颤了起来,却始终没有抬头看沈凌。 “我瞧着这位大哥脸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沈凌冷不丁问道,“今日是谢太医当值,不若我请谢太医来为你看一看,别是身体哪里有问题,不好好查出来也是个隐患,哪日若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没……没有。”这人磕磕巴巴应道,“多谢沈大人关心。” 韩兴此刻也看出了不对头,一个眼神过去,身后衙卫作势就要上前。 这人愈加慌了神,却始终咬着牙没有开口。 韩兴一手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慢条斯理道:“不若还是劳烦沈大人将谢太医请来看看,若是真有什么事,及时诊治也好。不过,我这大理寺是办案的地方,诸事繁多,可没有给人看太医的空闲,不如沈大人将人带走,找个地方好好看。” “说起来这位兄弟还是世子麾下,依着沈大人与世子的关系,将人带走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世子说不准还会感激大人为自己的人如此用心,沈大人,你觉得呢?” “廷尉所言不错。”沈凌视线稍偏,稳着语调道:“这位大哥,病这东西最拖不得,不妨跟着我走,你们将军那我会替你禀报,你不用担心。只是,我这人在宫里多年,有些事看得多了也就难免染点陋习,说不准哪日要动点非同寻常的手段,才好叫人开——” 还未等她说完,这人终于彻底乱了阵脚,急忙道:“大人!” “昨、昨夜,小人在窄巷……”他吞吞吐吐开口,犹豫了半天,最终闭上眼吐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要说了,却被身旁之人突然扯住。 “昨夜的确只有空青姑娘在。”身旁之人镇静道。 沈凌眉间微挑,就见那慌了神的人甩开了身旁之人的手,“大人,昨夜,昨夜在空青姑娘走后
,小人看到了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 听到这人提及陈淮,沈凌心底一惊,急忙道:“闭嘴。” 这人被喝止后一时也没了主意,缩着脖子瘫坐在原地,不敢再多说下去。 沈凌目光投向座上的韩兴,二人四目相对,眸中都显异色,俱是未曾想到这背后还有陈淮的手笔。 这人支支吾吾不肯讲,看来陈淮的确做了什么,且亲自授意他们不能透露出去。 虽不知陈淮为何要下手,可此事既然跟陈淮有关,也只能到此结案了。 沈凌尚在思索,那厢默了半晌的秦茗声却突然反应了过来,看着韩兴和沈凌听到太子之后都噤了声,喊道:“是太子,你们怕了是不是?是太唔——” 衙卫此时倒是极会看眼色,立刻捂上了人嘴。 韩兴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而后正色道:“齐示昨日受刑后旧疾突发,以致意外身亡,非为他杀。因其昨日受刑尚未来得及与秦茗声和离,齐示家中又无子嗣,所余家产便尽归秦茗声所有。” “只是,”韩兴顿了顿,视线不经意扫过沈凌,“秦茗声诬蔑朝廷命官,虽事出有因也不可轻恕,便背笞四十。” “至于空青,你夜禁后私自外出,已是犯了大周律法。你是沈府家仆,便交由沈大人自行处置。” 韩兴仔细思虑过后,打准主意将此事揭过去,也就将空青伤人之事一同揭了过去,也免去沈凌该受之罚,算是卖她一个人情。 可沈凌却没有接。 “慢着。”沈凌站起身,迈步走到空青身边,蓦然跪了下去,“空青行事有差,是我御下不严,廷尉无需轻恕,该怎么罚便怎么罚。” “这……”韩兴犯了难。 空青却是向前爬了几步,扯着沈凌衣袖道:“小姐!” “廷尉大人,违禁之事是奴婢一人所为,我家小姐并不知晓,还望廷尉明察,只罚奴婢吧。” “空青,你我回去自会好好罚,只是此事人尽皆知是空青带人伤人,廷尉无需掩盖。”沈凌平静说道,“我的人做错了事,我身为纠禁之官,亦不能徇私。” 齐示身上淤伤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之后这二人招供空青伤人,此事自然早已传开,韩兴本想揣着明白装糊涂,却忘了沈凌不是个糊涂人。 沈家人,从沈毅那一辈到如今的沈凌,真是一个比一个倔。 韩兴低叹一声,“修仪沈凌,知法犯法,纵容仆人违禁夜出伤人,背笞三十,以儆效尤。” “李公公,此案已结,还请你去呈报陛下。” “喏。”李暮点头应着,望了眼沈凌便转身走了出去。 “你……”不知何时被人松开的秦茗声呆滞在原地,迟疑道:“你为什么……” 她虽然懂得不多,对官场之事也不甚了解,却也听得明白,方才那韩廷尉分明是要给沈凌行方便,可这人居然不领情,反而自己求着要罚,秦茗声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见她开口,沈凌侧眸望向她,想到门外之事,她本不想多说什么,只是看人为着齐示闹了一遭,却还是开口道:“秦姑娘,齐示已死,但你还活着。大好年华,何必浪费在齐示一人身上。” “还请姑娘谨记,今日之事,齐示是意外身亡,怨不得任何人。若是哪日有风言风语传出,姑娘自行掂量这其中轻重。” “我……”秦茗声听懂了她话中之意,不由得疑惑看着沈凌,想再多问两句,却终是没有开口。她垂下眸子,破天荒头一次在沈凌这里不吵不闹,乖顺应道:“是。” 话已说完,衙卫便将人各自带了下去。 韩兴走下座位步至沈凌身侧,叹道:“沈大人,何苦啊。” “廷尉为我行方便,我感激不尽,只是此事恐污了廷尉声名,我亦不愿这般徇私,廷尉无需挂怀。” 韩兴叹了口气,压着声音提醒道:“沈大人,齐示昨日那话你或许不在乎,可有人会在乎,大人不妨去问问,或能得到解释。只是,这也是下官猜测,望大人斟酌行事。” 他转身又瞄了眼空青,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知法犯法,三十背笞已算轻刑。 沈凌咬牙挨过三十板,背上愈来愈疼,她心思却未停在这疼痛上,一直思索着韩兴方才所说。 待到刑尽,沈凌已然面色苍白,额上渗出了一层汗。 赵玄霜和空青扶着人起来,闷不吭声朝外走着。 “知道错了吗?”沈凌哑着声音问道。 赵玄霜轻轻点头,“知道。” “错哪了?” <
> “一不该滥用职权,为几句话仗势欺人。二不该行事鲁莽留人话柄,没有处理好后续之事。” “你知道就好。”沈凌被扶着迈步下台阶,撕裂一般的疼蔓延开来,她不禁拧紧了眉心,却还继续提着气说道:“仗势欺人是不端正,留人话柄是不周全。这样的事,以后不许再做。” “这一次的事暂且罚俸半年,前些天你不是在翻《道德经》么,抄录五十遍,好好去一去火气。这几日我会自请回府思过,你也回去,万象宫的事暂时无碍,找人看着便是,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回去。” “是。” 安排完这个,沈凌又转过视线,将目光对准了空青。 小丫头虽说跟了她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事,可这还是头一回因为自己犯下的错害得沈凌受过,眼下两眼红着,看着怪叫人可怜。 沈凌低叹一声,“空青,你也罚俸半年。” “平日里总不爱看,天天跟着庞沁教人功夫让人尝点心,去年庞沁的刀使得都比你厉害了,你荒废了多少?回去后你也抄《道德经》五十遍,不仅要抄,给我把字都认清楚,错一个罚五钱,知道了吗?” 平日里最爱银子的人此刻也没半点反对,乖乖点头应着,又委屈巴巴道:“小姐,奴婢错了,以后绝对不敢了。” “知道错就回去好好挨罚,再有下次,就不是罚俸抄这么简单了。”沈凌缓了口气,又道:“玄霜,清宁宫那边把消息瞒下来,找人等过两天再送些东西去,就说我近日忙,闲下来再去看皇后。” “是。”赵玄霜低声应道,“皇后久不出宫,清宁宫如今也久不问事,会瞒好的,大人放心。” 话罢,她顿了顿,犹豫道:“大人……李公公回了紫宸殿,世子那边……” 沈凌一怔,忽然想到段风辞走之前还说,若是有什么事要她传信过去,如今李暮回去,带的却是她自请受罚的消息。 “没事。”沈凌抬起眸光,不经意对上了前方一人,她压低了声音道:“我自己跟他说。” 话说着,前方之人便几步到了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