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沉吟了一下,依旧存着疑虑:
“可是,将士们一路过来,都等着立这最后一功,如今这样,士气怕是会……”
不可否认,之前就连赵松自己,也是怀着立功的心思来看着这座历经无数风风雨雨的京城的。
袁先生摇摇头:
“过犹不及啊……这一路过来,你们的功绩还少吗?虽然士气重要,可要是你们成了世子手里一把根本控制不住的刀,只有满身的杀戮之气,那将来何来太平天下?”
“世子殿下不是弑杀之人,这也不是改朝换代的乱世,诸位也该学会面对终有一日要收刀入鞘的日子。军队与将士的存在,不是为了一味地攻城掠地,更多地是为了保家卫国。”
“若是锋利太过,终归过刚易折,赵副将以为呢?”
赵松心头只觉得一震——
是啊,这一路杀过来,他们早就已经杀红了眼,早就忘记了他们与京城的守兵,与他们的敌人,本是同根生,同是大齐子民,同是苍生百姓!
他们甚至忘了,在胡人进犯的时候,他们也可能曾是并肩作战的同袍!
其实身为武将,谁心里还没有一本清楚明白的账呢?
历朝历代,不管是改朝换代也好,夺位谋逆也好,一旦功成,武将都是免不了还刀入鞘的下场。
因为打天下要用刀,但是守天下要用笔,一旦天下大定,重轻武是一定的,而那些功高震主的武将,下场似乎都不怎么好。
尤其是两百多年前,前朝陈太祖开国之时,跟随他打天下的武将都因为累累战功和手中的兵权被猜度忌惮,最后无一得善终,都被屠戮殆尽。
想到这里,赵松忽然就松了一口气,有种莫名幸运的感觉——
大齐太祖当年对跟随的功勋尚算宽厚,仁心厚德,而世子殿下如今这般行事,的确有太祖之风,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这些武将,日后不但能得一份荣华富贵,并且能得一个善终?
想通了这些,赵松也就不跟袁先生多纠缠,回去与诸位副将回话去了。
他们如何详谈不得而知,但是从那日以后,军中的浮躁之气,像是被这一场忽如其来的风雪压了下去,再也没有人出头冒进了。
皇城的重重宫阙也被皑皑白雪覆盖,琉璃明瓦尽数被掩盖,只余朱墙在雪中矗立。
昭阳殿内华美依旧,但是已经从之前的暖意融融变成了冷如冰窖。
皇帝就被囚禁在这座他日夜最常待着的地方,一步也迈不出去。
没有了烧的地龙,他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但是威北侯却连一件厚一些的大氅都不肯给他,就连一边站着的宫女太监,穿的都比他厚重。
当他怒斥威北侯苛待他这个皇帝的时候,得到的是威北侯冷酷的回答:
“我的女儿是怎么死的!我的妹妹又是怎么被你折磨死的?这是你应得的下场!”
皇帝诧异不已:
“你居然真的想为淑太妃报仇!她对朕下毒,绝了朕的子嗣,朕如此待她,算是轻的!你可知道……”
皇帝说了一半,望见走进来的徐成霖,却又住了口。
然后冻得青白交加的脸上却浮现出嘲讽的笑容,直至仰天大笑:
“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若是有朝一日你知道你的好妹妹对你们做了什么,你一定会后悔的!徐钦厚,你真是个瞎子,蠢货!”
“你什么意思?”
威北侯直觉皇帝是想说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皇帝却再也没有回答。
他似乎是笑得太过得意,伏在龙椅上没有说下去,只是不停地笑着,甚至笑得眼角有水光沁出,状若癫狂。
威北侯与徐成霖也就冷冷地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直到他的笑声渐渐止息。
“朕这一辈子,唯一对不住的人,只有成欢。”
“而你们,不过是自以为聪明的蠢货,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冷冷的声音回荡在昭阳殿内,似乎带着命运的玄机,让威北侯的心头直觉地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徐成霖目光沉沉地瞥了皇帝一眼,冷着脸转过头去,将一个食盒放在了皇帝面前。
“皇上用膳吧。”
食盒中的饭菜看颜色并不错,但是并无一丝热气冒出,看着就让人肚腹中一股寒意窜了上来。
皇帝倒也不嫌弃,但是拿起筷子的那一瞬间,眼神扫过一边站着的宫女身上,顿时被触动了根深蒂固的怪癖,“哗”地一声将面前的饭菜全都扫在了地上,伏下身子开始不停地呕吐。
“……让她们全都滚开!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