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憾儿蹲身下来,再一次翻看那一摞杂乱的字纸,于狂乱中见到了熟悉的字眼,什么“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那是他们戏言过的未来孩子的名字。
她心中一滞,眼眶有些酸:“溪午,我此时心乱,想不明白,更不想这样贸然应你,我,我先走了。”说着就站起身来。
“憾儿——”黄溪午拖住她的衣角,“求你信我一回!”
唐憾儿想将他手拂开:“我说了,你让我想想。”
黄溪午不肯松手:“我知道,这只是你的借口,你终究是不信我。呵,我说我想你爱你你都不信,何况别的可是经年旧事,我亦无能为力。”
他一咬牙,主动提及当年的不堪,“当初我是去和她分手的,求你信我!”
听见说这个,唐憾儿火气都要起来了,甩手要走,就见门吱呀一声响,阿泛瑟缩着进来:“那个,唐小姐,当初——”
“闭嘴!”唐憾儿呵斥他,“没规矩的东西,你又进来裹什么乱!”
阿泛吓退了两步,黄溪午扭头看向他,叹口气:“算了吧,不必做无用的功了,在她眼里你和我一伙的,多说无益。”
的确,按正常的逻辑,阿泛算是黄溪午的人,哪怕他再不精心伺候,看起来颇有二心的模样,那也是他从黄家带出来的贴身小厮,是自小跟着的,还有身契在手,他再不忿,也是被掐着命脉的。
唐憾儿恨恨的看着这主仆俩,只以为他们又在演什么戏,都这时候了,还一出又一出的,真是,早知道就该叫芹童还回来,不该自己上山,竟以为能在这里躲会儿清静。
她不再理人,抬脚就走。
黄溪午在背后喊一声:“憾儿,不为别的,就当救我一命,也不行吗?”
唐憾儿顿住了脚:“若是,若是下月底我还不来,你就遁入空门吧。”说完这句,她再不想多留,逃似的跑了出去。
回到家中的唐憾儿冲动之下开了临溪阁,也就是在开门的时候才意识到那钥匙根本就不算藏起来,她十分顺手的从抽屉缝里将它拎了出来,仿佛千百遍演练过似的,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临溪阁里尘土厚厚的,还带着浓重的潮气,快三年了,没人进来打扫过。
唐憾儿终于踏入那门槛,顿住脚,重重的呛咳了几声,迎着夕阳往里看,桌案上一角放着那压裙的玉挂,以及那支掐金丝南红簪,虽也蒙着尘,依旧艳红无比。
哼!当初是他自己不要这宠爱的,现在又来后悔!唐憾儿不由得忿恨起来——想走就走,想来就来,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样想着,唐憾儿却忍不住移步到了窗前,去看外面那几棵香蕉树,上个月果子已经摘过了,她尝了几口,同别的树上味道并没什么不同,其所谓的意义大约也就在手植的人不同罢了。
可这细微的不同,却又叫人在万千的味道里寻出一丝与众不同的甜来。
是甜吗?
唐憾儿思索自己和黄溪午这番经历,不知道会不会像香蕉果那样,初时又苦又涩,可待得熟透之后,会是最最甜糯的口感?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唐憾儿这一坐就到了晚间,阿芥找了许久找不见他,最后惊讶的发现她竟然在这久不开启的临溪阁之中。
“妻主?”阿芥站在门口小心的发问,并不敢进来,“您晚饭打算在哪儿吃?用不用摇铃?”
唐憾儿回过神来,眯着眼睛回望阿芥一眼,若无其事的起身,将门锁了,一边往回走一边吩咐道:“韦侍君还在?就还是小房吧。”
韦阿谣从那夜起就没能回去,一直被留在唐憾儿这里,日同食夜同寝,也不让去茶山,倒是将字帖罚抄了两大本。
他开始是不敢提,后来提了唐憾儿不放,只说叫他养养身子收收心,就这么着过了一旬。
今夜却是不大一样,匆匆吃过晚饭,唐憾儿松了口:“走,送你回去。”
“是。”韦阿谣赶紧起身跟着,临出门才看见唐憾儿手里竟提着鞭子,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先前没挨打,这是迟早要补上吗?暗暗叹口气,就知道不会这样轻易被放过。
同时又有些认命,打吧,打完自己就不用再愧疚了。
进了东厢,再走进谣芳阁,唐憾儿一直带着韦阿谣穿过前厅又进了卧室,韦阿谣重重阖了下眼,就要跪下来认打认罚,结果被唐憾儿拦住:“你先上床睡,我还有事要处理。”
韦阿谣不解,唐憾儿也不啰嗦,把人外衣强行脱了,推上床去:“赶紧休息,别胡思乱想!”转身就走出去还把卧房门带上了。
连个夜灯都没点,韦阿谣在黑暗中独自躺着,听见外面走动的声音,跌跌撞撞的声音,随后一声轻斥,又几声求饶。
是桑童和榆童!
那天晚上桑童榆童梓童都挨了打,而梓童是在赌局上被抓的,随后和另外几个一起被罚入浣衣房,桑童榆童则被人抬回来。
他们是被自己连累受罚,韦阿谣心内难安,但他一直被扣着走不开,只好托阿芥来看了两回,说是没扔着不管,有东厢的洒扫小厮就近照顾,更衣换药,甚至头几天不方便的时候饭食也帮忙喂着,这才放了心。
这些天过去,这是又怎么了?
客厅里,桑童榆童垂头跪着,唐憾儿将鞭子对折起来,托了托这两个的下巴:“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多谢少主开恩,奴伤的不重,就快好了。”
疼还是疼的,但这话也是实话,这俩没重打,事后又叫人及时照顾着,已经好了大半。
“这是头回挨打吧?”
“回少主,是。奴知错了,少主息怒。”桑童嘴上镇定,心里扑通乱跳,他听着唐憾儿语气凉凉的,也不知什么意思。
“恭喜你,马上就有第二回了。”话音刚落,唐憾儿手一扬,一鞭子抽了上去。
“啊!”桑童叫一声,歪在地上,许久才倒回一口气来,慢慢的爬起来,复又跪好,却是抖得厉害,“少主,少主饶命,奴再不敢了,求您——”
“啪!”又是一鞭。
桑童又扑倒一回。
“跪直了!”再来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