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憾儿收了黄溪午的百香籽,却要把之前那串菩提子还回去了,她也猜得到他送这个便是提醒她该表个态,不能装糊涂不吱声,同时,大约也出于躲清静的私心,她就再上了趟佛母峰。
见面的时候两个人先客客气气聊了半天佛法,黄溪午几次欲言又止想要提及旧事,又贪恋此时两人的温情时刻,他不知道,唐憾儿亦在纠结,她寻了几次话头,终于掏出那串菩提子放在案上,垂着眼艰难地开了口:“溪午,我知道这个是持空大师所赠,是佛信,不是俗礼,你收回吧。”
黄溪午一阵静默,将发抖的手缩在袖中,不肯接。
原本他以为就是唐憾儿知道自己曾喜欢过黄琼而介意,才不要他了,最近才确切知晓,背后竟有那么大误会。——如果是因为误会,他绝不甘心。
在那天醉酒后他大发脾气,阿泛惊觉他已经知道真相,索性把自己那一半全都抖搂出来,甚至同他谈条件,愿意向唐憾儿说清真相来换取自由。
可他还没开口,却先等来了唐憾儿的拒绝。
半晌,唐憾儿抬头,正迎上那两道定定的望着自己的目光:“溪午,你——”
黄溪午胆气上头,再不想忍,心中所想脱口而出:“憾儿,我不想入佛门,你带我回家好吗?”
唐憾儿怔了一下,被“家”那个字戳到了心,瞬间有些发热,可随即,想想楼里那一摊烦乱,又冷静下来,语气也不大好:“你以为我以前惯着你,现在也会吗?”
没有人愿意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
黄溪午将抖着的手伸出来,小心的覆在她的手背上,水汪汪的眸子怯怯地望着她:“你不必惯着我,给我一个住处就好。”
唐憾儿叹口气:“若是以往,你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都要化了,可如今真是讽刺。”
唐憾儿已经知道黄溪午的确不是柔弱的性子,或许身为庶子,被劳印压着长大,是有卑怯的一面,可若说柔弱,那就不至于了。
他的柔,不过是出于最初不敢反抗唐家的自保,他的弱,亦是曾经无力逃出枷锁的无奈,而真正内心的他,从未真正低过头,反而是撑着一身傲骨,端着黄家少爷的架子,漠然的度过了那些日夜。
再落魄的少爷也是少爷,黄家百年望族,养不出真正的卑怯之人。
唐憾儿上过一次当,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她抽回手躲开他,再次将那菩提子推过去:“溪午,别再坑我了,虽然你演的这样像,但我不信。我来这里只是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尽一份朋友的责任罢了也或许,我有我的私心,在这里躲躲清静,但是并没有打算再续前缘的意思。”
黄溪午的眼泪毫无预兆的流下来,止也止不住,让人无端想起每年桃花汛之时那决了堤的相思埭。
唐憾儿不是没见过他眼睛湿漉漉的模样,可像今日这样痛哭却是头一回,可又偏偏没声音,除了偶尔止不住的哽咽,就只是泪水,汪洋成一片。
本就易心软的唐憾儿这下看得难过,无奈哄他:“溪午,你别这样,我难得来看你一回,开开心心的好吗?”
黄溪午使劲哽了一下,把眼泪收一收:“是,你来看我我很开心,可是,你又要走了,这一走,再相见又不知何年何月。”
“我我会经常来看你,以后我每个月都来一回,好不好?”唐憾儿说着,拿出手帕给他,“你自己擦一擦,叫别人看见像什么话。”
黄溪午根本不接帕子,依旧睁着一双泪眼望着她:“你哄我呢,你也不是爱绕的性子,话说开了吧,这菩提子还了我,我就要遁入空门正式成为佛家弟子,你不要我,这大明王寺也不可能继续养着一个不明身份的人,走哪条路,我总要选一个。”
“你、选佛门吧,我的门早已关上了。”唐憾儿狠狠心,站起身来。
黄溪午扶住桌子跟着起身,却是晃了晃,似要倒了一般:“我选了佛门,便再也不能同你面对面私聊,我们做不成朋友!憾儿,从今后我便是真的死了。”
唐憾儿竟然从那话里听出决绝的意思,心里猛地一跳,一时拿不准,他说的是心死还是才一迟疑,就见黄溪午冲自己跪下来:
“以前是我的错,我不求你原谅,可是,看在咱们好歹夫妻一场,你接我回去好不好,我不做夫侍,我当牛做马都可以,去粗使院做劳力也可以,只要别叫我在这里呆着,我我实在撑不下去了”
唐憾儿心里吃惊,面上还要装作会错意:“这里有人欺负你?还是哪里不周到?”
“不,没有不周到,有你的关照,我过的很好,可是,经过这两年多我才知道,我这性子实在不是安静的,我悟不了道修不了佛,我的心永远牵挂着红尘凡事再这样闷下去,我怕是,要病了。”
要病了?
“什么病?哪里不舒服?”唐憾儿急问。
“心里的病我不是矫情,就是,每每觉得无望,压抑,无休止的烦躁”
黄溪午一股脑儿说出来,一伸手把地上丢着的一摞练字纸扯过来,摊给她看,上面几张还是正常的潇洒字体,再往下看,就开始凌乱,甚至狰狞。
“什么病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你,白天也想夜里也想,想着想着又绝望,之前还能做做杂事,近来饮食都艰难了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相思病吧。”黄溪午含着眼泪苦笑了一声。
他起先还是好的,乃是最近知道了旧情,新仇旧恨挤压到一起,又觉人生无望,竟像走火入魔了一般。
唐憾儿仔细看他涣散的眼神,乃至无望的神情,隐隐有了感觉,他这不像是相思病,倒像是情绪上出了问题。
她报刊读得多,涉猎广泛,曾在某本报上曾见过一两回报道,被强迫安静或是困于一隅的人会不自觉的产生抑郁压抑绝望的情绪,有严重者甚至会自绝于世。
不过黄溪午大约没那么严重,他在发现自己不对劲的初期就向唐憾儿求救,不甘于沉沦,应该是尚处于可治疗的阶段。
“溪午,你让我想一想,我、想一想。”于情于理,唐憾儿都该捞他一把的,可是她又担心,这是不是他的计谋,只为了哄自己带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