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唐憾儿看荆予没说话,觉得涉及到唐照秋他大约是不好开口,也就不多说了,自己讪笑了一句,“就连我那亲切的景阿爸,也还想着把辛酉塞给我,多可笑,谁不知道他的放浪名声。”
荆予也笑:“的确。不过听说辛酉这孩子聪明是真聪明的。对了,还有另外一件事,韦棣华那几个留学的女子也都要回来,她们可不是好拿捏的男子了,这寨中的嫡女们各个都自小培养的顶天立地,又伶俐又能干,你可得提前考虑,到时候能联合尽量联合,别搞竞争最好。”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个唐憾儿还真是提前想到了,按这寨子的风俗,男子再优秀也是做配的,要么纳进门,要么做同事,也只是为女人贡献力量罢了,可这几位留过学的女子就不同了,别看现在唐家领先,等她们回来,各自承了家业,别的不说,韦棣华黄素雅郑信宜这几个定然是不能小觑的。
当下同荆予商量了一下今后的思路。
荆予能给予适当的指导,更多的却也说不出来了,反倒是直夸她:“憾儿,我最多教你些史知识,现在这些实业产业,我是一窍不通,全靠你自己打拼至今。”
“先生又谦虚了,是您教我以史为镜,又教我博古通今的本领,我才能有了今日。”
正说着,门外忽然咄咄两声响,荆予赶紧起身开门,是祁兴教员来了。
“恕我打扰了,彭校长要开会,准备商定今年的教学计划,就差你了,因此叫我来寻一寻。”
唐憾儿一早起身,此时对着祁兴行个礼:“祁先生好,祁先生客气了,是我耽误了荆先生时间,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两厢里道别,唐憾儿匆匆离开。
祁兴在后面感叹:“荆先生,您这学生可真是难得,咱们学堂里几百年也没出这么一个。”
荆予又骄傲又故作谦虚:“哪里哪里,听闻韦棣华黄素雅两位小姐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哎——”祁兴摇摇头,“她两位身为寨中尊贵的女子,难免有被刻意捧高之嫌,若单论智慧,大概只有辛酉能姑且一比,只可惜”
“太过顽劣?”荆予把话接过来,然后两个人相视大笑。
祁兴是个话篓子,荆予自从来到学堂,同他十分投机,每日里听他提及学生们的趣事,比如唐嵚的聪慧优秀,比如彭琦的特立独行,比如樊云起端庄雅致,再比如辛酉——叫人一言难尽。
然而在做老师的眼里,是没有彻头彻尾的坏学生的,辛酉太过聪明,那点子顽劣便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祁兴不像别的教学太太和先生们偏爱那几位乖顺的学生,倒是十分喜爱辛酉,也正因此,荆予得以听了许多他的英雄事迹,若是在北平,怕是早被学校开除几回了,他竟能一直在这安稳读了十几年,还能顺利出去留学,也是奇事。
再过两个月,就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景黄庙会,唐憾儿只带着小晃一人出去,说是去庙会采买,其实马车到了半路就折向佛母峰,她要去孔雀大明王寺。
不久前唐憾儿回去叫小晃调查黄溪午,没几日小晃就来汇报,说是他果然过的不大好,一直蜗居在佛寺一间偏房里。
这里的冬日虽不不像北方那么冷,但久居寒室依然是会冰入骨髓,据说他房里不但没有暖炉,旁的什么居家之物也少有,看上去十分清贫。
竟然落魄至此?
小晃本来不怎么看的上黄溪午,见他那情形也忍不住可怜,对着唐憾儿就感叹:“这大半年过去了,您瞧我又长高了一截,他却还是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我去的时候他正在那抄经,写到一半还晃了晃,随时要晕了似的。”
唐憾儿奇怪:“他到底是黄家人,大户子女出家修行不是都有家族供奉吗?”
见唐憾儿讶异黄溪午的落魄,小晃细细同她解释:“这个我也查问过了,就是那劳印使坏,减了他的供奉,给的衣食只够勉强度日,他们三个正在长身体的时节,哪能好过?”
黄溪午这半年来的苦楚虽然只在小晃的三言两语里体现,可他曾是那样精致的一个人,不知是怎样一日又一日苦熬过来的。
唐憾儿记得,黄溪午可是会在花间汲取清露来烹茶,又在清晨早起只为去摘第一朵蓓蕾来调香的。
那样的性子,如今能在困苦之中熬多久?
“有两个小厮跟着他?不好好伺候吗?”
“嗨,别提了!”小晃原本对黄溪午不忿的,说到这个都有些气,“那俩一个醉心佛法,竟真出家了,万事不问;另一个奸懒谗猾,每日里算计着怎么逃走!听院里的僧人说,他大冬天只能亲自洗衣服,把手都冻伤了。”
曾经锦衣玉食的少爷,一朝跌落,竟如此不堪。
本来唐憾儿只是想问一问,求自己个安心,这下可实在安不了心了,怎么都想去瞧一眼,可又觉得自己不该管这闲事。
结果小晃又说:“小姐,您猜他拿什么抄的经?红彤彤的一片,竟是蘸了自己的血。”
“”
于是,唐憾儿再次站在了孔雀大明王寺东禅院门口,稍作迟疑,就迈进了内院厢房。
黄溪午看见来人,惊得眼睛又瞪大了一圈似的,僵在原地看着她,很是不可思议:“妻——唐、小姐?”
面前的人面颊深陷,衬的那眼睛格外又大了,只是,原本亮晶晶的黑眸子,如今也浊了许多,透着些许沧桑,以及,有那么一丝不够鲜活的绝望。
他和自己同岁,也才十七,就要这样蹉跎了后半生吗?
唐憾儿看看他面前的血经,一把扯过他的手腕,那上面还有未愈合的伤口,大约是破了再合,合了又破,细嫩的皮肉已经斑驳的不像样。
“黄溪午,你干嘛要这样折磨自己?”
“我,我有罪,理应受罚。”黄溪午嗫嚅,把手腕挣脱开。
唐憾儿皱眉:“你的罪已经罚过了,既然身许佛门,那就该红尘皆断,不该再拿旧事蹉磨自己。”
黄溪午叹一声:“我是想入佛门,可佛祖不要我,可见我罪责还没脱净。”
唐憾儿打量他一番,才意识到他果然还是俗家打扮,虽然肩上戴了万字纹的绣章,但那只表示修行,并不等同于受戒或者削发那样的意义。
“那也不必如此,你只要安心修行佛法,总有一天能打动佛祖。”
“唐憾儿,”黄溪午直呼了她的名字,“我知道如今即便我实话实说,你也未必肯信,但今天见到你了,我怕再不说没机会,我想叫你知道,这半年来我根本没办法静心修佛,日夜所念皆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