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憾儿只以为他们早就定好了的，不料会问自己这些，想了一瞬才回答：
“北平的确有很好的学堂，只是太远了些，我这一路来竟走了半年有余，既是求学，与我投亲不同，不必把时光都浪费在路上，其他如尚海、粤东这些地方也发展的十分光明，开办了多所大学，不妨去看看，另外，离咱们近一些的崇庆府据说也有的。”
这番话是真心，却也有一丝讨好唐照秋的意思在，特意提了几处可能与唐嵚有关的地点，果然，这位眉间带着郁色的家主听她这样讲，也面含期待的看向樊云起。
樊云起眸子里早就显出钦佩的神色，终于敢大胆地回望她了：“那云起就到大小姐提及的这几处去。”
唐憾儿笑着摇头，又让了一步：“我也就这么一说，具体的也不了解了，你出去以后再多方打听，再说，还要看你自己的兴趣，适合学些什么。”
“只要是咱们寨子需要的，我学什么都成。”樊云起急急表态。
唐照秋看他的目光里越发含了欣慰之色：“云起，你有这份心思就好，在外安心求学，你母亲那里，我一定多加照应，你放心就是。”
樊云起又站起身，冲唐照秋一揖到底：“谢过唐家主，云起谨记，定不负您厚望。”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上路吧，天黑前总要先赶到南屏府衙落脚。”说到这，唐照秋状似无意的看了唐憾儿一眼，“憾儿今日还要去茶山吧？不妨顺路送一送云起，我这几日乏累，就不出门了。”
“唐家主请留步，大小姐也不必客气，云起独自起身就是。”嘴上这么客气，樊云起脚下其实一顿，将身子转了半个方向，已经是在等人的姿态了。虽说他心里也是惊讶的，但不知怎的就听从了那一刻的冲动。
“哎，要送的要送的，君行千里，莫忘家乡情意。”景枫作势推了唐憾儿一把。
都这么明显了唐憾儿还有什么不懂的，索性也不矫情，大大方方与樊云起并肩：“兄长请。”又冲身后小晃吩咐一句，“快去将我雨衣取来。”
樊云起没什么行李，只单手提了只箱子，亦无小厮跟着，看起来单薄的很，然而他通身有种淡然的气度，身量又高，穿着一身长衫更显身姿潇洒，如此行走在山间，颇有种谪仙人云游四方的快意。
唐憾儿看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也跟着快意起来，来了这些天，一直压抑着性子，这会儿竟然终于有点释放的松快了。
樊云起大约是感觉到她在看自己，也就转过头来：“大小姐是有话说？”
“樊兄长，我很羡慕你可以出门求学，外面的世界与这里不同，自由畅快。”
樊云起微微皱了眉：“这里不自由吗？你过得不开心？”
“那倒不是，这里很好，只是外面发展太快了，我怕这里会越来越落后，终被人遗忘，甚至淘汰，因此我想以我微薄的力量让这儿变得更美更好。”说到这儿，唐憾儿仰起头来拿闪亮的眸子盯住樊云起，“樊兄长，盼你学成归来，咱们一起努力。”
这样一个激情昂扬不加掩饰的热烈性子，让樊云起有些动容，于是又不好意思直视她了，稍稍转了头，没有直接沿着她的话茬往下接，顿了一会儿才说话，轻悄悄转了话题：
“大小姐果然心怀大志，不是凡人，之前听闻唐家有女千里投亲，只带年幼下人和体弱先生，叫我不由得想起看过的一部里提过，亦是一位娇养小姐投奔祖母，身边只有年老的嬷嬷和年幼的丫头，很不顶用的模样，叫人心生怜爱。”
也不知他是说那中小姐叫人心生怜爱还是眼前的小姐，樊云起脸又有些红。
唐憾儿忍不住一笑：“樊兄长说的可是《石头记》？金陵城里黛玉投亲，叫那宝玉说出‘这个妹妹我见过’这样的痴话来。”
樊云起立刻又惊又喜：“你也看过？”问过了又觉得唐突，自顾自道，“小姐博学多才，自然是看过的，是我目光短浅了。”
樊云起这个模样，让唐憾儿升起调笑之心，故意说道：“也不知樊兄长是哪里看到的，在北平这可还是禁呢，家里大人不许看的，说是小孩子读了要学坏，什么情情爱爱的，知晓了那些心思都变重了。”
“”樊云起脸涨的更红了，半晌才道，“这个，云起的确不知，是学堂里同学们传看的，我觉得写人才俱佳，值得一读，这才看了。”
虽然脸红，他倒坦荡，唐憾儿也不逗他了，大大方方道：“正是，憾儿也这么觉得，同样一部，全在于什么人看，淫者见淫，有才学之人看到的便只是才学，可见樊兄长定然是后者了。”
听她这样说，樊云起果然更坦荡了，直言道：“也不全是，云起还为宝黛之情未竟而惋惜。”
“”果真是坦荡。
唐憾儿抿嘴一笑，又道：“樊兄长，外面世界复杂，但愿你一直保持如此稚子之心。”
樊云起没接这话，倒是抗议道：“大小姐，你总叫我兄长，太客气了些。”
“那，樊郎？”唐憾儿扬了扬眉毛，明明是勐茶寨最常见的叫法，却被她叫出了一丝调戏的风情。
樊云起脸又有些红，语气不大自然：“叫我名字便好。”
“好，樊云起，你也叫我名字。”
“嗯，唐憾儿。”
“云起！”
“憾儿！”
两个人像幼稚的三岁娃娃一般，忽然面对面傻笑起来，随着这一颤一颤的笑，唐憾儿脑后的层层发卷随着行动上下跳跃，像一尾尾抢食的小鱼，游弋在朝霞金波里，竟有些灼人眼。
樊云起本是一贯清冷的性子，今日已然是多话了，此时更是鬼使神差的伸了手去，想要抚一下那青丝。
正在这会儿，小晃抱着雨衣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小姐，拿、拿来了。”
樊云起手一顿，硬生生截住了自己差点滑出胸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