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勖的手一放即收,侧身避开了他的跪,只负手平静问道:“可还有力一战?”
刁云咬着牙想要站起来,可那粗壮的手臂却无论如何也撑不起沉重的身子,垂头喘息半晌后,只得朝着李勖抱拳道:“将军神勇,刁云受教了!”
片刻的寂静过后,台下涌起的声浪几乎撼动了那临时搭建起来的擂台,全军上下齐声呼唤他们将军的名字:
“李勖!”
“李勖!”
“李勖!”
李勖微笑着命人将那两千贯赏钱给将士们分了,自己则大踏步朝着观台而去。
韶音虽不懂功夫,却也是日日练舞,自是清楚那看似轻巧的一闪、一跃、一击需要何等可怕的爆发力,一时间竟是痴了,只觉胸中激荡不已,人却是呆呆地望着那拔步而来的男子说不出话来。
忽然,就在李勖踏上台阶之时,她猛地站起身来,提起裙角朝着他飞奔而去。
李勖驻足抬眸,便见到那明丽无双的谢氏女郎自高处降临,身后华髾飘扬,宛如飞天。
韶音止步在他面前的两级台阶上,与他的视线堪堪齐平。
一瞬之间,她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也搞不清楚自己飞奔向他是想做什么,一时手足无措,哑口无言。
半晌才喃喃道:“李勖,你好厉害。”
她此刻眸光如水,面上尽是小女儿的娇憨之态,李勖看着她,忽然生出一股少年轻侠之意。他自是不曾有过王谢堂中乌衣子弟那般白马饰金羁的少年岁月,他少年老成,过早地尝尽了人世艰辛,除了征伐,好像再无别的什么能撩动他的心弦。
他娶她,原也只是为她的姓氏而已。
韶音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蹙了眉,手却已被他滚烫的掌包裹住,她便只能随着他一步步地向前走。
因明后两日休沐,将士们大比之后又正兴奋着,一时也无心操练,李勖便不想扫他们的兴,索性传令下去,命他们原地解散,可直接归家。
临近傍晚,他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不知要耽搁到几时,因便教韶音和谢候先行回去用饭。
谢候一上车便眉飞色舞地与韶音说起了上午整军的前前后后,“阿姐不知道,姐夫可不只是拳脚功夫厉害,他上午三言两语就收拾了整个丁部,还教赵化吉手底下那帮人无话可说,那才叫厉害!”
话到此处,谢候忽然挤眉弄眼道:“我现在倒是觉得,阿父为你择的这位郎婿十分出众,好男儿便当如姐夫一般,号令千军、兵马纵横!”
韶音瞪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戳了下他腮边青肿处,“你又是学骑射、又是上台打擂,别是打的从军的主意吧?”
谢候嘿嘿一乐,觑着韶音道:“这有什么不行?只要姐夫同意了,我愿做他麾下一卒!”
他性情爽朗,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可是生在秀堆里,到底还是长成了衣冠子弟该有的模样,张口作诗提笔作画,浑身上下哪有一丝行伍之气。
韶音以为他这是入了几天军营、看了一场比试之后的心血来潮,便也不急着给他泼冷水,只笑道:“他同意也不行,你若是真想从军,还是想想阿父那关怎么过罢!”
谢太傅自是极为宠爱几个儿女,他非严父,甚少对孩子疾言厉色,对两个儿子虽说是比韶音要严格一些,也还是温声细语讲道理的时候多,吹胡子瞪眼拍桌子的时候少。
然而,无论是韶音还是谢候,包括高陵侯家的几位小辈,他们自幼便都清楚一个不可更改的道理:王谢子弟生来便坐享荣华,自当一生为家族效力。
男婚女嫁、朝堂抉择,莫不以家族利益为先。
时人以出身定品级,又以品级通仕途。谢候身为谢氏郎君,生来上品,只需平流进取即可坐至公卿,即便是从军,起码也要从太尉或骠骑、车骑、卫将军等一品武官公的属官做起,哪有成为区区四品建武将军帐下一小卒的道理?
谢太傅想笼络北府武将,只出一个女儿便够了,如何还肯搭上一个儿子。
须知战场刀剑无眼,利刃面前,可不管你是上品还是下品,抹了脖子都是同样的一腔子热血。
谢氏也曾掌过军权,韶音的祖父曾亲自指挥了淝水之战,拒胡人铁骑于江北,保住了大晋这片半壁江山。韶音的五叔谢泽也做到了徐州刺史一职,可惜随后在长生道之战中为叛军所杀。
士族掌兵非罕事,只是他们这些“将”鲜少有亲自披坚执锐浴血杀敌的,除了何穆之之父何威曾率军北伐外,余下这些人大多是轻摇麈尾,坐镇后方,根本无需靠马革裹尸去挣军功。
因此,韶音觉得谢太傅定然不会同意阿弟异想天开的想法。
谢候就知道她会这么想,当即便神秘兮兮道:“不瞒阿姐,正是阿父要我留在姐夫军中的。”
韶音正惊讶间,忽听侧前方传来一阵怒骂叫嚷之声,侧耳细听,却好像还都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