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日色柔和了她白日里耀眼的明丽,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娇怯的柔色。腮边那滴泪欲落不落,踟躇着像是在洞口犹豫的小蛇。
李勖心里想着温衡那个以逸待劳之计,手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日落,月升,烛火熄灭,纱帐落下,夜静无声。
此时的京口温度宜人,不凉不热。李勖谨慎地靠着外侧而睡,为枕畔之人让出了大块床榻,她手脚舒展地翻来滚去,似是仍有心意不平,冷不丁地发出了一声轻哼。
李勖心中一动,这个“哼”大约就是蛇要出洞的迹象了。
果然,接下来便听她娇声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了!”
质问的口气,细听之下还有些气急败坏。
黑暗中李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一勾,并不转身看她,只平静道:“你怎么了?”
他那宽阔的肩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思,韶音的眉皱得更紧,又哼了一声,“不想知道就算了!”
李勖没做声,只听她气呼呼地又翻了个身,随后使劲地蹬了两脚被子,接着便一下下地抽起了鼻子。
“我没有不想知道”,李勖伸臂将她翻过来,“怎么哭了?”手探过去,满脸的湿意。
她打掉了他的手,双手捂着脸呜呜咽咽地控诉,“都怪你,都是因为你!”
李勖被她指责得有些莫名,在心里反省了一通这几日的经过,到底没想出个头绪,只得小心询问:“我做了何事惹你如此生气?”
她听了这话哭得愈发委屈,虽一句话都不说,每个音节却都是“你自己不知道么,你还好意思问!”
李勖叹了口气,“是我不好”,轻轻揉了揉她乱蓬蓬的脑袋,“你若是实在难受,我便将肩膀借你用用,好么?”
她的抽噎停了一瞬,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诧异地看着他,鼻尖和嘴唇都哭得绯红。李勖垂下眼帘,轻声补充道:“就像上次那样,没有别的意思。”
韶音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又哼了一声。
李勖一时拿不准这个哼的意思,便试探地将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她不用他用力相拥,自己便翻滚进了他的怀里,脑袋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用他胸口薄薄的中衣蹭起了眼泪和鼻涕。
被他这样抱在怀里,韶音忽然便觉得好受了许多。
李勖的手臂僵硬地维持着一个松松的环抱,温先生的“徐徐图之”和“稳扎稳打”支撑着他,他不敢将她搂得太紧。
“近日军务繁忙,总是早出晚归,一时疏忽了你,实在对不住。”李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低哑,“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告诉我,往后我会改的。”
“没有”,怀抱中人鼻音浓重,听着委屈极了,“要怪就怪你太好了。”
李勖琢磨这话的意思,一时不知该不该欢喜,只好诚实道:“我不明白。”
韶音咬着唇在他怀里蹭了蹭,“你还欠我一个条件呢,我若是说了,你可不能不理我。我在这里连一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都没有,四娘太小,阿筠和阿雀也不能完全懂我的心意,只有你一人可以说这样的话。”
话落之际,脑后的发被人轻轻地抚摸,他的下颏垫到了她的额上,胡茬略有些扎,“嗯,说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口齿清晰地讲述心事。香囊中的独活草,阿泠表姐的信,此际的种种不适,往后的一应担忧,闺中的无忧时日,郎艳独绝的王氏九郎……她毫无隐瞒,一桩桩一件件说给他听。
李勖静静地抱着她,终于明白她方才在哭什么,原来她还没有放弃离绝的念头,还在回与不回之间、在自己的夫君与表哥之间犹豫不决。
她拿不定主意,竟然还想向他问计!
这太荒唐了,她若是帐下一员,胆敢临阵犹疑,还大言不惭地坦露心迹,他必手起刀落,将其一刀斩于马下,绝无半分手软。
韶音忽然发觉他已将自己搂得很紧,几令她喘不过气来。
“李勖,你松开,弄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