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叫十六皇子相信了宝玉刚才使出那轻盈的躲闪功夫并没有什么世外高人所传授,而是他自己平日里好玩,将《易经》中的五行八卦之法运用到步法上来,配合呼吸吐纳想的玩意儿。
一场比试之后,两个人些许的距离感和隔阂都烟消云散了,十六皇子捶了宝玉胸口一拳:“如此的武学天资,可以开山立派了啊!”
宝玉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把折扇拿出来,哗哗哗地扇风——这是热的:“那我老爷估计得去寻一根铁棒子揍我。”
江湖中人是什么?游侠儿之流,为朝廷所厌恶,为权贵所看不起,如果说满身铜臭的宝玉叫贾政已经在爆炸的边缘了,那么投身江湖,政二老爷一定会不顾老祖宗的阻拦,宣布把宝玉除族的。
“你爹……咳咳。”十六皇子想起近来工部缮营司的贾政屡屡找自己,就觉得此人忒烦。做事认真是一回事,死脑筋又是一回事了,何况还是个不通俗务的死脑筋,王府铺院子的雨花石被剔除了,换了鹅卵石,还要来请示用那一条河里头的鹅卵石……亏得初一提醒自己这是贾宝玉的亲爹,不然非得喷他一顿,这个拿着俸禄不担干系的天上人!
十六皇子只是尴尬地刹住话头咳嗽两声,宝玉就知道其未尽之意了。
也难怪,近来就连许纯安都憔悴了许多,估计是监督建造苏北郡王王府一事实在是工程浩大而复杂,八面玲珑的许纯安也有些顾不暇贾政偶尔犯轴的举动了。
宝玉还记得十六皇子方才看到自己使用凌波微步时候眼睛亮的样子,他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开口说道:“我既是使出来了,就是可以教人学的,但是你也晓得,我现在并不想担太多的虚名。你之前能够仗义提醒我,我又怎能如此小气。待你熟读周易之后我将这步法抄一份给你。”
十六皇子乐呵呵地:“那我岂不是得拜你为师啦?”
“十六爷别开玩笑了。”宝玉苦笑。
“那我岂不是还得先读懂易经?嘶——”十六皇子一副牙疼的表情,然后落寞地说,“行了,我知道了,看来世上无易事,还得下苦工。等我读完再学吧。对了,这叫啥?”
“《凌波微步》。”
“好名字!”
两人一身汗水,要是任由之风干了难保不会着凉。虽然宝玉对自己的体质很有信心,十六皇子也如是。但是他俩身边伺候的人就不这么觉得了,这风寒一事儿,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不不不,绝对不能有这个万一,眼见了主子出汗都傻愣着不叫他们擦洗,这样的下人绝对是要被叉出去挨棍子的。
初一颠颠儿拿来整洁的衣裳,一更也并未落后,并且他比初一更有优势,在宝玉和苏北郡王刚开始比划的时候,就叫二更去灶头吩咐烧热水。
恩,此地的热水倒是一整天都有的,盖是因为各种花汁儿浸出、调色都需要热水,所以花田庄子上,灶头多、木桶多、水缸多!
一更吩咐下去之后,花田庄子上的仆役们自然是殷勤准备的——虽不知和宝二爷一块来的少爷是哪家的,但是看带着的随从都如此气派威武,来头肯定不小,不好轻忽。
一番梳洗之后,下人又送来一壶温热的薄荷茶,清凉舒爽,最是解渴。十六皇子原本的喜欢在大汗之后喝冰镇的,但是得了陛下吩咐的宫人们不敢叫他这么喝,伤脾胃。现在他蓦然现温热的薄荷茶也有降暑的功效,正譬如冬日里温着米酒吃鱼生,也是别有滋味。
“不管怎么样,我先替你预留了长史的位置。从前是我想岔了,与其等到你卷入我上头几位哥哥的事情里,不如先叫人知道,你就是我的人。咳咳总得看主人吧?我想,日后我一个亲王的爵位是跑不了的,运气好一点还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到时候咱们站稳了脚跟,你爱从就从,爱从武就从武,喜欢做买卖,我就与你合股!”十六皇子斩钉截铁地说,又补充了一句,“我担心我实在是没办法熟记易经,只能等你与我一道去苏北,亲自传授了。”当然,十六皇子一语成谶,果然没把易经吃透是为后话。
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
宝玉虽然还没有感动到那个地步,但是心头受到的震撼还是不小的:早知道十六皇子认死理儿,没想到虽然长大了些,还是保持着本心。
话不必说死,毕竟谁也不知道未来会生什么样的变数,所以宝玉诚恳地谢过了苏北郡王对自己的青眼,并表示仍旧将对方看做自己的朋友而非高高在上的郡王殿下。
这大概是十六皇子今天听到的第二好听的话了:“宝玉,如果你能立即教我那步法,我会更开心。”
“……”贾宝玉想要收回前头所想,十六皇子果然还是比从前小时后要不好忽悠了些,现在还心心念念这事儿呢。
十六皇子嘟囔:“叫我拜你为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果这样做的话,太过惹眼了……”
宝玉连连点头:这真是一个馊主意。天地君亲师,身为皇子,现在又是郡王爵位,十六岂能随随便便拜师?拜的还是一个国公府二房四品官的儿子为师……说出去,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么我们义结金兰吧?以后我要封你做长史,别人也没甚话好说。”
“殿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宝玉认真地看着十六皇子说到,这年代的义结金兰拜把子契兄弟比现代人想得要正式得多,如果说刚才十六想拜自己为师是九天玄雷,那么结义的提议就是三重天的玄雷吧,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十六皇子被看得有些心虚,然后点点头说:“好吧……”
再三叮嘱过想一出是一出的任性郡王十六皇子,宝玉轻轻摇摇头,伸手摸了摸额头,总觉得方才的沐浴都是白干了,现在头上又出了汗。
回城内,十六皇子就对宝玉拱手道别,直说这样熟识的关系无需讲究虚礼送来送去,然后策马领着人走了。
想必今晚京城很多人家都会得知苏北郡王与荣国府贾瑛相谈甚欢,小聚一个下午的消息。
宝玉回到府里,又去洗了个澡。不是他矫情,而是时下就是如此讲究,出门子做客的衣服、日常穿的家常服、骑射时穿的胡服、读时穿的儒生袍子……尽管比之有品级的贾赦、贾政少了官服,但是宝玉初来此地的时候还是好不能适应——小小孩童一年四季的服饰零零总总百来套,太奢侈了!然后果然是由简入奢易,没几年宝玉就适应了这样衣服成山的日子,好歹他坚持着日常穿戴洗漱自己来,没有变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纯废物。当然,一些生活小习性是没办法了,讲究得不得了,出入洗手洗脸都算不讲究的,只大冬天才会这么不讲究地做,春夏秋三季出门回来必定是要沐浴更衣的。
钱嬷嬷和一月二月都晓得的很,每次都算着差不多的时间叫婆子烧热水。因为宝玉从前刚搬到前院就吩咐人在他院子里砌了一个灶头,烧水、煮粥、煮面都是便宜的,也因为此,叫他院子里的人具对他感恩戴德,大冬天再也不必去大厨房抬水了。
梳洗完毕,编起一个大辫子,在头顶挽了一个髻,扎了一块宝蓝色巾子,身上换了一身宝蓝镶银白边的半旧袍子,脖子里仍旧戴着通灵假宝玉,下身着墨蓝色暗纹绸裤,锦边弹墨袜,皂色千层底鞋。换上日常居家的服侍,宝玉觉得整个人松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