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一过，两个老人家熬不住先去睡觉了。剩下的这些人也终于卸下了白日里其乐融融的伪装，老人不在，气氛一时有些冷场的尴尬。
陆应宣小心翼翼挪到陆尧身边，拿起果盘，堆了个笑脸，“哥，吃不吃橘子？”
陆尧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陆应宣还不气馁，又拿起坚果盘，“哥，吃不吃杏仁？”
陆尧连摇头都懒得摇了，直接转身上楼了，剩陆应宣自己可怜兮兮地目送他的背影。陆司绮看不下去，好心告诉他，“他坚果过敏，吃不了这个。”
陆应宣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就把坚果盘放下了，然后缠着陆司绮问，“我哥还对什么过敏，或是不喜欢吃什么，司绮姐你告诉我好不好嘛？”
陆司绮指了他脑门一下子，“你当我是他助理啊，把他的喜好记得那么清楚。”老实说他们兄弟姐妹的感情实在一般，主要是在老人跟前装着好，私下也就那样，陆尧坚果过敏这事也是他小时候有一次误食了送去医院养了好久，闹得挺大的，他们这才知道。其他的，她哪清楚啊。
不过她这话也算提醒陆应宣了，“对啊，问他助理就好了嘛。”临走不忘给陆司绮道谢，“谢谢你啦司绮姐。”
陆席玉没注意他们俩，只是盯着坚果盘里的杏仁出神，拿起一颗来，掂在手里，反复摩挲。
她在干什么呢？留她一个人在家终究是不放心，毕竟是过年。
陆席玉终是坐不住了，起身拿了外套和车钥匙就出来了。陆席玉妈妈在他身后追了出来，“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哪去？”
“出去一趟，明天一早就回来。”陆席玉不在意地说。
“你今天一整天都神不守舍的，现在这么晚了还要开车出去？到底有什么事非得现在去办。”
陆席玉勾勾唇，“也没什么。”就是想她了。
“没什么事就给我下来，过了年再去办，大晚上还跑什么呀。”
“是啊都这么晚了，您快进去吧别着凉了，我一早回来爷爷奶奶不会知道的，走了。”陆席玉冲妈妈摆摆手就开车扬长而去。
陆妈妈无奈地看着车子消失在黑暗深处，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学业事业都不用她操心，别人家的皮小子青春期时总要干些混蛋事，可陆席玉从没有过。他虽也有一帮狐朋狗友，可也从来没闹过什么出格的事。
偏偏就一点，这个儿子跟她并不亲近。明明母子俩从小没有吵过架没有红过脸，陆席玉跟她说话从来也都是心平气和，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的。可她就是觉得，儿子对她不亲厚，两人不像母子，倒像同事。
这话她跟他爸也说过，不过他爸并不当回事，说她是多心了。也可能是她年纪大了，就开始想东想西了吧。
虽然陆席玉家是在高档小区里，按理说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的。这里都是一梯一户，刷卡上楼，外人一般进不来。但大半夜听到异常响动，江月心里本能地划过一些恐怖片片段。从卧室里出来时，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她看到陆席玉的那一瞬着实怔了一下，憋了一天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带着哭腔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陆席玉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声音很轻却一下又一下地敲进她的心里：“想你了。”看到杏仁就想你了，“想你一天了。”
“怎么哭了呢，想家了？”陆席玉问。
江月瘪瘪嘴，欲言又止，尽管她一直想说服自己这只是平常的一天，可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节日气氛刺痛，原生家庭的伤像是潜藏在暗处的猛兽，随时都能将她剥皮抽筋。
她还没有准备好向任何人揭露她的这一面。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伤心难过，不要每次都让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好吗？”陆席玉难得这样正经和她说话，原来人认真时的眼睛像漩涡一样，让人难以自拔。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很容易缴械投降。
江月就这样甘愿走进漩涡深处，将自己那并不体面的原生家庭完整地剥落。她讲从她出生时就对她不甚在意的生父，她讲曾经爱过她但有了新的家庭之后却嫌她碍眼的母亲。她讲故意捉弄她的弟弟，她讲嫌她赔钱的继父。她讲那些和她有着丁点血缘连接的亲戚，对她的肆意打压和嘲弄。
她说，她因为他们很累。可她不敢反抗，人从出生起就在被驯化，她也不例外。她不敢反抗那些，因为她下意识就会想到代价，她总是害怕她不能承受随之而来的代价，所以她总是忍让。
最后，她只能说：“他们都是好人，只是不爱我。”和陆席玉说，更是和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