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从虞枝宫里出来后脸色就不太美妙,贴身服侍他的大太监胡伽只得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被指派到虞枝的凤宁宫伺候的胡泉是他亲侄子,他从胡泉捎来的口信里也能窥探到新帝对那旧朝皇后的一二心思,因此更不敢多言。
“陛下,石留青石将军此刻正在听政殿候着呢,您新任命的六部尚也都在殿外等候您的差遣。”胡伽恭敬道。
这位新帝昨夜发起宫变,将不肯归降的宫廷旧人杀的杀、压的压,今早又直接派兵提了朝中重要的大臣来一一发问,凡是心念旧朝不肯降服的全部被罢了官收押在天牢。一开始还有大臣觉得只要他们不上朝,谢玄这个只有兵权在手的光杆皇帝就没办法使朝政运转,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谢玄根本不吃他们威逼的这一套,转瞬就挑了合适的人来立刻赴任,直接代替了他们的角色。
依照谢玄的话来讲,他手下蒙尘的明珠多得是,正愁没位置安放呢。
这下那些大臣算是骑虎难下。若是就此服软,于脸面上过不去。但若是不服软,先不说能不能保住一条命,就算保住命从天牢出来也是白身一个,好好的京官身份就这么丢了去!
倒不是他们不够忠君爱国,而是这前朝皇帝元临乃是个昏庸的货色。这些年朝中数不尽的中流砥柱顾命大臣先后被元临贬斥,就连宰相世家的虞家也不能幸免。国家在他的治理下更是混乱不堪,外有蛮族虎视眈眈意欲南下,内有连年的天灾人祸,百姓苦不堪言,朝臣们更是有苦难言。因此有不少想开了的,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就此归顺谢玄了。
“朕知道了。”谢玄沉声道。说话间撕扯到唇上的伤口,隐隐发痛。不用看也知道必定惹人眼目,不过谢玄也没想遮掩,从容地迈进了听政殿。
元临留下的烂摊子不少。他要想坐稳这个皇位,就要先把这些个积弊都处理了,断不能放任毒疮继续溃疡腐烂。
谢玄甫一坐稳,石留青就率先直言道:“陛下,北边的东胡按照前朝旧例,遣派使者来我朝索要粮食布匹等物,现下使者已经让臣给扣下了。”石留青是谢玄旧部,又心系朝堂,心知若是外险不平,则无法安内,于是第一个把这件事报给谢玄听。
谢玄闻言点点头,视线从一众把头低地跟群鹌鹑似的大臣身上移开,巡视一圈后发现也只有石留青这个楞没忍住盯着他唇上的伤口看。
“爱卿盯着朕看什么呢?”谢玄眯起眼睛,手指在坚硬的桌上轻扣,明显有些不悦。
石留青一愣,果然慌了神,“臣……臣是想事情太入神才……”谁知他心中的惊涛骇浪,这谢玄好好地去了趟凤宁宫怎么就伤了嘴唇这么微妙的地方?看来二人……还挺激烈的。
石留青暗自腹诽,面上却不敢敷衍,忙脑筋转了个弯道:“臣觉得从前元临同东胡人签的那些丧权辱国的条约我朝该一并不认,否则任他们予取予求,我朝威严何在?”
他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元临称帝时耽于享乐,曾把十万大军交给苏贵妃的长兄苏苑,命他同东胡来犯的五万大军对战。结果苏苑只会纸上谈兵,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东胡尝到了甜头,一举南下到燕云十六州,在州内大肆烧杀抢掠。元临大惊,为了让东胡退兵,没骨气地同东胡签订了屈辱的条约,割燕云十六州,并每年向东胡支付银钱、粮食和布匹。
东胡人乐于坐在家里收钱收粮,便退了兵。
“这条约自然不能认。”听石留青之言后,谢玄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作为武将,燕云十六州乃是他此生之恨。
当年他连上十道奏疏请命带兵夺回燕云十六州,却无济于事。元临只想做他的太平皇帝,死道友不死贫道,百姓生死与他何干。
可笑虞枝竟对他赤诚一片,宁死不肯背叛元临。
谢玄在心里冷笑,但是胸口却始终堵着一口气,闷在心中,又疼又苦。
“可是……”一旁的户部尚犹豫着,最终还是直言道:“近来天灾不断,收上来的赋税仅有从前的七成。且前朝皇帝为追求长生,命人大肆修建临仙观、摘星阁等宫殿,国……实在拿不出钱了。”
一旦撕毁和东胡的条约就必然引起战争,战争是要拿钱打的,现在哪来的那么多钱呢?
“国的银两可够本年赈灾、防灾之用?”谢玄知道大臣所担心的事情。他作为武将,更明白如果补给粮草供应不上,仗会有多难打。
“这倒是够的。”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谢玄嘴角浮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得石留青心肝一颤。
户部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抬起头,触及到谢玄唇角暧昧的伤口时又老脸一红,兀自低下头去了。
谢玄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朝疆域辽阔,人口众多,就算是七成税收也是天数,何至于连军费都拿不出?”他表情淡淡的,但是语气却越来越冷,“不过是被层层贪墨了。既然肥的是他们,那拿钱的也该是他们。”
“陛下是要……”
“抄家?”吏部尚接上了石留青没说完的话。这活他熟啊,原先他的父亲就是负责收没被抄家之人钱财的官员,这种事他从小见得多了。
谢玄先是笑而不语,然后站起身踱步到他们身前。带有暗纹的黑袍华美无比,在他身量的支撑下,袍子上的龙似要腾空而起,颇有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就先从天牢里的人开始吧,京城天牢里的抄完了还有地方的。爱卿不是说各地都有许多‘硬骨头’吗?”谢玄拍拍石留青的肩膀,“若是真能遇到那种抄家都抄家不出几两银子的清官,朕正好派他到地方替朕收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