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信王府,李香君坐在涵曦斋卧房榻上打坐调息,元气流动,周天循环,渐觉丹田渐暖,头脑清澈。
忽然,李香君想起一人,是她年幼时同在苏州梨园学艺时结识,后又一同赴金陵谋生,在秦淮河畔风月场一同被称作“秦淮八艳”的陈圆圆。陈圆圆比李香君年长一岁,曾和她一起在乐坊学艺,但听说陈圆圆后来被一位朝中要员选中,带到北京,后来又被赠与吴三桂为妾。民间传言,闯乱之后,陈圆圆被李闯的部下掳走,才让吴三桂投靠清廷,引清兵入关。
前日,李香君在春禛殿遇到吴三桂,知道吴三桂现在暂住在睿王府,但不知陈圆圆这位故人是否还健在。李香君想,如果陈圆圆现在仍和吴三桂在一起,那么可以借访问故人的名义,去打听一下目前娜仁的情况。
李香君披上衣服,唤春晓取出琵琶,叫上马车前往睿王府。
到睿王府门卫处一问,确有一位姓陈的小妾随平西王吴三桂住在王府之内。李香君便请内监进去通报,说是苏州吴香来访问故人。
少顷,内监回来通报,请李香君进府,到庆禧堂去见陈圆圆。
庆禧堂是睿亲王府还没被查抄前,侧福晋雅娴的居所,东莪公主在回京后也曾寄居于此,李香君对这里比较熟悉。
刚进到庆禧堂的院落,只见一名高挑女子已在房前迎候。只见这名女子,眉眼淡雅,秀山挺拔,肤白如雪,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裾,外披白色纱衣,头发的高发髻上插着一支玉簪。
李香君迎上去,用苏州话道:
“那边可是圆圆姐?”
那女人睁大双眼,仔细辨认了一会,欣然叫道:
“真是你!吴香妹妹!”
两人抱在一起,百感交集,真有一种劫后重逢之感。
陈圆圆用袖口抹了抹眼泪,笑道:
“公公说是吴香来访,我还不敢相信!我们这是有十多年没有音信了吧?”
李香君道:
“可不是,自从姐姐被选入京城,就再没有联系。民间又传出了许多关于姐姐谣言,我还道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陈圆圆牵着李香君的手,走进庆禧堂,让丫鬟准备茶水、小吃,问道:
“妹妹怎么也在京城?听内监说,你是乘着王府的马车来的,你也嫁给哪个王爷了?”
李香君想了一下,道:
“妹妹我后来嫁到了河南侯家,前不久,随信亲王到京城处理一些事务,所以暂住在京城。”
“侯家?可是嫁给了那个侯公子?”
李香君惊道:
“姐姐怎么知道?”
“我那时虽被选到京师田府,但从江南来的乐师、词人经常把金陵的事讲给我听。说你因为要等那个侯公子,拒嫁朝廷一位田大人的儿子,寻死觅活地还跳了楼,那可是梨园轰动一时的消息。现在知道你嫁了他,姐姐也为你高兴!”
“我听说姐姐嫁给平西王,后被李闯所掳,平西王冲冠一怒,引了清兵入关灭贼,姐姐竟然得以保全,殊是不易!”
陈圆圆苦笑一声,
“那不过是坊间谣言罢了,哪有此事?李闯祸乱京城,长白他又是大明守边重臣,为了诱降长白,闯贼抓了他一家老小,还烧了平西伯府邸,我那时住在府邸外面,才免遭被抓受辱。直到长白他杀回京城,我们才得以团聚。”
长白是吴三桂的字号,陈圆圆自与吴三桂订下终身,就一直以“长白”相称。
李香君摇头道:
“唉,这民间的传言,把姐姐污成红颜祸水,说是平西王因为姐姐才做了”李香君差点把“汉奸”两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停口。
陈圆圆似是明白李香君要说什么,却毫不在意,道:
“众人之口,我又不能一一给他们掩住。我刚开始听到这样的说法,也是十分恼火。长白他孤军在外,忠孝不能两全,而闯贼进京,天子殉国,长白才被迫降清,志在为明室报仇。至于民间各种非议,他也只能隐忍承受了。”
李香君心中并不以为然,但与故人很久未见,不便就此事继续深究,便道:
“姐姐离开梨园多年,技艺可荒废了?妹妹今天带来了琵琶,想和姐姐再共弹一曲,怀念过往呢!”
陈圆圆喜道:
“太好了,我嫁过来这么多年,一直还在练习,偶尔还自娱自乐作些小曲。今天妹妹到府上,正好可以再试试技艺。”
让丫鬟从室内取来一支长箫,陈圆圆又从侧室取来几页纸笺琴谱,递给李香君道:
“这是我填做的几支乐曲,妹妹看看可还工整可弹?”
李香君取来看去,只见那纸上除了乐谱,用娟秀小字题有数首乐词,其中一首写道:
《劫余欢 调寄丑奴儿》
“昆明水绿映春霞,
马过黄沙。
水洗残花,
将军别后望天涯。
声声羌笛怨杨柳,
月映清衙。
懒赋荷花,
劫后余生空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