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长街直穿整个马元镇,尽头偏僻的拐角处有一家棺材铺,里头的伙计正埋头锯木,浑然不觉身后棺材发出的动静。
不出一刻,那盖似乎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撬开,木工小师傅刚回头便对上一颗黝黑的脑袋,登时大惊失色,眼白一翻,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景凝气喘吁吁地爬了出来,抖了抖衣服上的木屑,呸了一声,嘀咕道:“这妖精是不是有毛病,我还没见过哪家妖怪会在棺材铺底下筑巢……”
此时有人推门而入,二人四目相对,中年男人愣了片刻,立即大喜过望,“钱!钱!采花贼……赏金啊!”
说着张开双臂向外跑去。
景凝险些忘了自己顶着元幼安的脸,好在反应及时,随手捡起棺材盖打横劈了过去。
咚的一声,掌柜直挺挺地栽到地上。
“掌柜的、掌柜的。”内堂传来兴高采烈的声音,景凝一个激灵,手忙脚乱间一手抓一人拖向棺材里。
小伙计戴着瓜皮帽,一头闯了进来报喜:“大生意啊!”
他压根就没注意到掌柜埋进棺材的下半身,一把把人捞起来,摇晃着对方的肩膀,“那白毛怪又来订棺材了!”
景凝顾不上失调的肢体,抚平了崎岖的脸皮,故作镇定道:“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什么白毛怪?哪来的白毛怪?”
瓜皮帽讷讷道:“这外号还是您给起的。人家许公子长得可好看了,镇上不知道多少姑娘想嫁他,可惜长了一头白发……”
“不可惜。你去嫁了就是。”景凝几乎是脱口而出,见伙计一脸震惊,她连忙转移话题,“有生意就接,别一惊一乍的,我年纪大了,经不起吓。”
“好咧。”瓜皮帽应下后又嘟囔:“不过真奇怪啊,这许家怎么老是死人……”
景凝心念一动,若无其事地问道:“人有生老病死,哪里奇怪?”
“当然奇怪。”瓜皮帽看了一眼外面,将门关严实,这才低声道:“这许家跟中了邪似的,每月都有丧事,就连潜入家里的贼死了,许公子都给人家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丧事。他虽然心地善良,但这么邪乎的地方,没人真敢把姑娘嫁进去。”
景凝忍不住轻笑,“这位许公子莫不是给外贼订的棺材?”
瓜皮帽道:“我今日从许家出来时听到下人的闲话,那小贼年纪轻轻的……”
话音未落,一只粗糙的手攀上棺材边缘,瓜皮帽率先觉察,探头去看,见到是熟人才松了一口气,他以教训地口气说道:“你小子准是敲太大声了,又惹到地下那祖宗了。”
“不是……”木工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这时,景凝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去做事,别趁机偷懒。”
瓜皮帽撇了撇嘴,朝木工使了个眼色,二人背着工具一前一后地出门了。
哐当一声,中年男人再度栽回棺材里,与此同时,红色的身躯从棺材里撤出来,景凝呸声连连,“臭死了,狐臭比小狐狸还厉害。”
没走出几步,她愣在原地,“小狐狸……是谁?”
外面忽然响起时断时续的交谈声,景凝循声找到了几只小精怪,仗着凡人肉眼不可见的优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街上。
此处离许家不远,一条大道直通到底,只望到大门紧闭,精怪们悄悄穿墙而过,廊下的仆人匆匆奔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景凝跟随他们的脚步来到后院,角落的柴房刚好闹出了动静,其中一位面目严肃的灰衣男人沉声道:“喂他喝下去!”
少年被绑着双手,男仆卡着他的下巴,正把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往他嘴里灌,一番挣扎之后,那碗东西所剩无几。
隐入墙壁的景凝静静地观望着眼前的一幕,二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她懒洋洋地朝少年挥了挥手,无声道:“需要我救你吗?”
男仆忍不住打了他一巴掌,灰衣男似乎有所顾忌,摆手拦下:“算了,先别动他。”
待男人领着男仆离开后,景凝才慢吞吞地现身,自来熟地选了唯一完好无损的木凳坐下,“原来棺材是给你订的啊,小贼。”
“那就祝你一路走好吧。”欣赏完少年的窘境,她拍了拍大腿,作势告退。
猝不及防间,脚踝被人抓了个正着,景凝回头一看,少年趴在地上死死地盯着她,勉强吐出一句话,“……你杀人了……我看到……”
景凝一听,登时露出不爽的神色,“威胁我?那我只能送你一程了。”
凌厉的掌风落到少年背后,他咳了咳,仍不死心地继续道:“你是女子……”
景凝面不改色地冷哼一声,“那又怎样?你能耐我何?”
“救救我……”
听到这话,她有些讶异。原以为少年是深藏不露,结果只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罢了。
“我凭什么要救你?”景凝微微一笑,挣脱束缚的同时踹了他一脚。
哐当一声,两扇门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了进来,随之进来的是一位白发面具男,见少年如此狼狈,他眸光闪了闪,微怒的眼神定在景凝身上。
“瞪我做什么?他可不是我打的,是你那帮同伙打的。你看——”
景凝将压在少年身上的门板掀了起来,“我救了他半条命。”说完,脸色一顿,有些苦恼道:“你想杀他,我却救了他。确实不行,不然你们继续,我先走一步?”
面具男笑了一声,负手走近,“我的地方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头发挺好。”景凝打量他片刻,指着他的脸问道,“兄台,你的脸见不得人吗?非要整个丑面具,这样一看更丑了。”
静默半晌,面具男脸色得有些难看,随后又笑了,无声退出门槛外,一个铁笼从天而降,根本不给景凝反应的机会,便将她困在里面。
先前负责灌药的几人又拐回来,负责修理大门,景凝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少年,眼眸中偷着一股倦怠感,过了一会越想越气,转头恶狠狠地瞪着外面的人。
许久,灰衣男总算把门给装回去了,他转身一看,登时大惊失色,“你把那臭小子弄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