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
——《淮南子·本经训》
小满刚过,南海长公主择婿的消息便传遍了三界。都说那位长公主貌美非常却命犯天煞孤星,她既是五族贵胄,又是不祥之身,妖仙们一边蠢蠢欲动一边却又忌讳颇深。龙宫毕竟是名门望族,意图攀附之辈络绎不绝,南海龙宫一时间门庭若市,传出不少艳闻轶事。
起初,南海龙王敖钦大喜过望,恨不得将五族所有青年才俊都捧过来让龙川一一挑选。龙川也一反常态与登门求亲者一一亲见,大有宁可误杀不可错过之意。尤其是有领地有佣兵的大小统领,但凡遇到,龙川必定与之促膝长谈,细问家门。
敖钦多少有些后知后觉,他原本只是想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得个称心的归宿,却不曾细想如此大张旗鼓地择婿会让龙川背上恨嫁的名声,反倒不美。
然而龙川却毫不忌讳,她口口声声说想寻个可靠的夫君,对上门求亲者来者不拒。无论外界如何议论纷纷,她却丝毫不改,但凡五族有声望地位的,她都要一一亲见才肯罢休。
若雷殿前,九婴马不停蹄大步流星,相柳紧随其后。
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他在圣王身边侍奉,一向颇重行头,就算是平日里也照样一身蒙面青甲,加之他又身材高大,莫说是九阴宫里的小妖,任凭谁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九阴宫上下皆知他和九婴是圣王心腹,因此他二人在九阴宫一向来去自如。
到了鸿蒙跟前,九婴对相柳使了个眼色,相柳便大步上前,到鸿蒙身边行罢了礼,低声说道:“殿下……呃……南海长公主要择婿了,这次是公主自己择婿,五族成年有爵位者皆可提亲,殿下要不要试试?”
鸿蒙遥记得南海的嫡长公主原本是许配给了同族,只是那厮十分无道,弑父娶母,疯魔无比,终于被灵山斩杀。然而长公主虽然得脱此劫,在五族中却也失尽了颜面,这样的不祥之人,如今居然因为恨嫁而要亲自招亲了?
“南海长公主?就是那个枉死了夫婿的?”
九婴和相柳一通点头。
娶妻这件事情,对于神仙妖精乃至于凡人来说都是大事,鸿蒙虽然封神不过千年,但是真要算岁数跟佛母也差不了百十年。他毕竟是五妖王之一,到了这个岁数还没有成家,实在是说不过去。九阴宫迫切地需要一位身份高贵,能镇得住五族,辅佐得了鸿蒙的掌宫主母,而龙川是五族仅次于青孔雀越鸟的名门贵女。更难得的是,龙川公主这次是自己择婿,公主的意思是不论出身,只论品格和本事,以往鸿蒙总是被五族老臣诟病出身微贱,这次便是他绝佳的机会。
九婴和相柳都觉得这很合适,可鸿蒙却不太愿意——龙川虽然出自名门,可她前有不贤夫君被明王斩杀,后又大战旗鼓地在五族之地招婿,唯恐天下有人不知她恨嫁,实在是不成体统。
对于主子的想法和决定,九婴和相柳选择无视。蠃族有鸿蒙为王,与其他四族一向有些不同——别的妖精们喜欢扮做神仙,可鸿蒙却教导他们妖有妖道,让他们以真面目示人。九婴人身牛头,相柳是九头之蛇,他们从来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他们,鸿蒙也应该一样。
什么指腹为婚、死了夫婿,这对妖精们来说算什么?和尚头们讲究无欲无求,神仙们推崇六意根绝,凡人满心贞淫,以至于走火入魔。可这一切对妖精们来说,都无关紧要。
鳞族尊东海龙王敖广为龙王,可他的首生子却是个儿子——青龙孟章。如今孟章在天庭为官,也只不过是个星官而已,离位极人臣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二四海中属南海最富庶,南海敖钦的长女龙川要择婿,左看右看都是鸿蒙最为合适。眼下九阴宫急需一位可以服众的主母,而鸿蒙则急需一位可以与他相互帮衬的伴侣,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龙川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殿下细想,如今蠃族兵少将寡,鳞族东海早就不满天庭,殿下若是能和南海联手,来日便不用怕孤军奋战了。”九婴说。
鸿蒙犹豫了,佛母忍痛割爱将越鸟送到九重天,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眼下天庭手握着越鸟和西王母,玄武又一向是个墙头草,龙宫的支持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可北海一向避世,西海他也不熟,能不能拿下南海,对他来说实在是至关重要。
相柳跟九婴互使眼色,其实今日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回禀,但恰巧这件事和龙川择婿有些牵连,于是他们才决定先报喜后报忧,如此一来,也好让鸿蒙更明白眼下争取南海的重要性。
相柳吐着信子,一双黄眼滴溜溜地转,他凑到鸿蒙神仙,故作神秘地说道:“殿下可知,如今有一则传言已经传遍了五族之地,殿下若是依旧举棋不定,倒不如先听末将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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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蒙斜眼看着相柳,这厮就是喜欢卖关子耍滑头,他倒不信了,有什么蹊跷的传言能让他下定决心去南海提亲?
“殿下,五族传言,说来日将有巨妖现世,顶替西王母成为毛族之王。”
鸿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西王母何许人也?她是天地间阴气所化的母豹,造化齐天本领无穷,手握长生之术,在天庭位极人臣,什么样的妖精能取代她?这光是想想就让人胆寒。
别人可以不信这则传言,可鸿蒙却不得不信,他和佛母一样是混沌巨妖,无奈他生于冻土之中,用了几千年才得见天日。正因如此,他深知巨妖们可能还在潜伏,他比别人更容易相信此时此刻,有一个尚未脱离襁褓的妖精,正在威胁着三界。
未知是最可怕的敌人,鸿蒙研究了五族千年,西王母虽然厉害,可他至少知道该如何对付她,可若真如传言所述,一个蛰伏了万年的巨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破五族微妙的平衡,那么他绝对不能冒险坐以待毙,他必须立刻得到鳞族的支持。
鸿蒙从未曾见过龙川,他跟青丘的几个浪荡子在偏厅里坐了好些时候,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说来好笑,他和东海龙王同尊同贵,在落了下流的南海龙王面前更是高出一头,可这南海长公主择婿,居然把他个堂堂五族妖王排在了宗亲纨绔之辈后面。
就在鸿蒙准备拂袖而去的时候,龙川终于传召了他,他枯等了半日,心中早就不耐烦,可没成想初见龙川,他就目瞪口呆地将一切忿恨都放下了。
龙川笑意盈盈,拉长了声音甜甜娇娇地叫了一声:“圣王殿下,久仰大名。”就是这样,就是这么简单,鸿蒙心头的一切不服悉数烟消云散,望着眼前满面春风的女子,他嘴里只憋出来一个“啊”字。
龙川问鸿蒙生辰八字、父母姻亲,也问他在五族中有何根基,在九阴山屯兵多少。鸿蒙知无不言,竟连自己有多少兵将,在五妖王之间有何联络一一道来。等龙川娇笑着让他静待佳音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提出一个疑问,只是傻乎乎地被龙川轻易地遣走了。
在面见龙川之前,鸿蒙都还在疑惑——区区一个女子而已,如何能一日之间面见那么多求亲之辈?莫不是都将他们当了垫脚石和拦路虎,胡乱打发了便罢了?可自打从南海龙宫出来,鸿蒙就始终保持着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看的相柳和九婴直发愁。
龙川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鸿蒙不知道;龙川为何急匆匆求亲?他也不知道;而龙川又为何来者不拒一一亲见,他更是不知道。他只知道龙川那亲切却又遥不可及的面容,让他在那个短暂而不可追的时刻,忘记了所有的使命和职责。
握着手里龙川亲自绣的锦囊,鸿蒙有些魂不守舍,明明他宫中有妾氏,可不知为何,见到龙川的那一刻,他居然觉得自己是第一次看见女人。龙川的美不慑人夺魄,更谈不上倾国倾城,可她就是那样,凭借一个短暂的笑颜,就引得他心神大乱。
九阴宫所有晓事的都希望鸿蒙能早日得了个掌宫主母,他再不济也位列五妖王之一,九阴宫一宫之母决不可能是等闲之辈。正因如此,他等了千年、怨了千年,却依旧于事无补。如今四海龙宫这唯一一位长公主择婿,若他还是不能拔得头筹,只怕蠃族一脉少不了要议论他无道。
正所谓:假鸳鸯难成真眷侣,扮真情妖仙可成双。再到来时燕双飞,不羡鸳鸯不羡仙。
南海择婿,鸿蒙试了,青丘的浪荡子也试了,然而一切却最终只能由龙川决断,若雷殿里只有鸿蒙一人,他将龙川给他的锦囊握着手里摩挲,被从未有过的温暖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