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到五年前,那个时候涌泉镇还叫王家庄,乡村建设约等于无,人们还都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没什么钱。
再后来乡村规划,合村并镇,把周围的什么李家庄刘家庄十里铺子全都规划到了一起,几位村长竞选镇长,王家庄的村长当仁不让,王家庄也理所应当地成了镇子中心,乡村建设起来了,人民生活都富裕起来了。
四个村子都合并好了就要给镇子起名字了,按照镇长,就是原本王家庄村长的意思呢,就还叫王家庄。但是其他几个村子的村长不同意啊,虽然是合并成镇子了,但并不代表我们就被你彻底吸纳了,我们只是被整理为一块地方了,但是内部划分得明确啊。
于是多方争执,争执来争执去,最后就是,王家庄的人因为自己家村长成了镇长,心里骄傲,出去就还管这里叫王家庄;而其他几个村子的人呢,觉得叫王家庄不好听,叫自己村子原本的名字又显得矫情,所以对外就统称为四方镇。
“那既然这样怎么又改名字叫涌泉镇了呢?”我问。
“我猜应该是与这旱魃天女有关吧,”藤学一说,“旱魃天女所到之处必会发生大旱灾,这四方镇也发生旱灾了吗?”
“岂止啊,”大爷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过去,“起初呢,是只有王家庄这一小块,井水都干涸了,后来第二年,周边的李家庄刘家庄也都没水了,到了第三年,十里铺子的田地都裂开了缝,大旱三年颗粒无收,我们这里交通不发达,就连调水都很困难,好多年轻人都逃难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一堆老胳膊老腿跑不了的在这儿等死。”
“所以这个时候就恰巧出现了一个涌泉君帮忙?久旱逢甘霖,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儿。”藤学一说。
“嘿,年轻人,你可别不信,虽说老头子我活了几十年一开始也不信,但是这个涌泉君可是有大神通的!”大爷突然激动起来,引得旁人听到我们对话也插起了嘴,“这个涌泉君是俺们给的神号,人家本身可是东海龙王的金龙太子!”“对对对,说到这个,我邻居的亲戚家外甥的二舅妈下田时候还看见了,说金龙太子视察田地现真身,好像个七八尺的大壁虎,四个爪抓在田埂上,大嘴一张,那水就跟喷泉一样!”
藤学一听着他们七嘴八舌,朝我撇撇嘴轻笑到,“这怎么越说越玄幻了。”
我扶着额头小声说,“他们要是说这涌泉君是城里的某个小富二代,某天开着洒水车经过,顺手浇了浇地,我觉得还更可信些。”
“哎!你们两个年轻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七嘴八舌的人堆里钻了出来,一脸狐疑地看看我又看看藤学一。
藤学嘴快,直接拿手一指我一脸认真地说,“她饿了。”
“哈?”我没忍住发出一声疑问,他赶紧把手掌贴在我的肚子上按揉了两下到,“你看看,肚子都饿得直叫唤了!”
“我没……”我刚想否认,肚子居然真的不争气地咕噜咕噜起来,藤学一朝我挑了一下眉,同那个大爷极其好意思地说到,“能去您家吃顿便饭吗?”
“……”很显然,大爷被这开门见山式的问话尬住了,不仅大爷被尬住了,就连站在一旁的我也被这突然的问话尬住了——藤学一你的脑子是直线做的不会拐弯是吗?你好歹迂回一点儿说啊,哪有上来就说吃饭的?于是本着委婉一点儿的态度,我双眼诚恳地看向大爷,补充了一句,“我们,真的,很饿。”
大爷很爽快,一扬胳膊指向前方不远处的小院,“那儿有面馆,拜拜了您呐!”话音刚落,人已脚底抹油不见踪迹。
我们两人向那不远处的小院走去,土墙垒起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门口一个矮垛子上插着一面发黄的旗帜,上“麺”。
一前一后走进小院,院内一张斑驳红漆的木桌子并三两个板凳,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有人吗?”见院中无人应答,我又问了一句,“有人吗?”依旧无人回应。
就在我与藤学一决定转身离开的时候,空地桌椅正对着的一排矮房子里走出来个满头银丝的老婆婆。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可以看到屋内陈设,正对房门口有一张与这吃面的桌子一般无二的红漆桌,桌上摆着两盏红烛并香油贡品,看来刚才老婆婆是正在屋内祭拜,所以院中没人。
老婆婆腰间缠着一方紫红色的麻布围裙,黑色的肥大裤子膝盖处一层香灰浮土,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慢悠悠地从里面踱步出来,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姿势慢悠悠,可是腿脚却不慢,三两步便闪身到我二人面前,嘴角噙着笑,嘴巴一开口却冒出森森寒气,“今天不迎客,出去,都出去。”
我刚要开口,藤学一却将我一把拽到身侧,用眼神问我,“你晕还是我晕?”
哈?我压根懒得回应他,直挺挺地就闭眼倒下了。
我这一倒,他立马张开手臂一接,接下来就是我耳边传来了杀猪般的哀嚎,“媳妇儿!媳妇儿恁这是咋嘞!!!哎呀我滴好媳妇儿啊~~~”
藤学一操着一口蹩脚的方言抱着我这具直挺挺的女尸在正午毒辣的日头下鬼哭狼嚎,还没来得及进入更深的表演层面,只听那老婆子嘴里嘟囔了一句,“晦气!”
藤学一哭得更大声,“噫!俺这个媳妇怕是不中哩!没气儿哩!”
老婆子走上前来,弯下腰查探一番,我感觉到面庞之上笼罩出一层阴影,她啧了一声,“中暑了,抬进去吧!”不知道她指了哪里,藤学一如获至宝,兴冲冲地抱起我——试了三次,终于“一二三,一二三,”两个人一个抱着头一个抱着脚把我抬进了一间屋子。
“过夜费两百,仔细着点儿,别给我弄脏了,脏了可是要添钱的。”
“您老放心,俺们都是过来旅游的正经人,爱干净,绝对弄不脏。”藤学一应和到。
我把眼睛微微睁开一道小缝,正看到正厅红漆桌子香烛随风打颤,这俩人将我竟然抬进了有供桌的这一间房子,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竟然就这么直挺挺地将我丢在地上,我整个人打横停放在供桌前,再配上这红烛白纸窗户,怎么看怎么像个停尸房。
老婆子拍拍手抖抖身上的灰尘冷哼了一声出去了,我睁开眼睛从地上半撑起身,正看见藤学一在插门闩。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凑上前去,隔着门缝,看到那老婆子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块抹布正在反复抽打着裤脚和身上的浮土,尘埃被她抽打得在正午阳光里肆意飞扬,她站在日头下高声道,“七点之后不要出门,晚上也别点灯,我怕费电。”
“哦!知道了!”藤学一又应和了一声。
藤学一是个很懒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做什么事情,既然他愿意演这一出,就算我是个傻子也该猜到这户人家有问题了,我二人并排站着,眼神交流之后,我忍住无数次想提问的欲望闭紧嘴巴和他在这一排矮房里穿梭。
这房子呈长条形状,里面前后各有两间卧室,没有门,只有高高的门槛来分隔各个房间,而我们现在在的方位是这长条房屋的正中间,这间只有红漆供桌并香烛瓜果,只是这供桌上一无画像二无塑像,三无特殊器皿,这供的是谁呢?
正在我们两个站在供桌前思考着要不要直接给它一下子劈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藏东西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藤学一警觉地将手插进裤兜,而我则是接着躺回原位装死。
“送面的。”老婆子那苍老的声音隔着门缝再次响起。
“可是我还没点呢。”藤学一说。
“我们这里天黑的早,怕你饿,特意煮碗面,”说到这里她似乎是怕我们不吃,又补充到,“你交了过夜费,这面是送的。”
一听是送的,藤学一将信将疑地开了门,接过面来。门外的老婆婆见他接了面却不着急走,只是站在门口,好像一定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面吃下去才行。
大海碗,面条一眼望去寥寥几根,清澈见底的面汤没有任何滋味,只是普普通通的白水煮面条,只看这个卖相就觉得必然不会好吃。我瞥了一眼,就一眼,藤学一便宛如倒垃圾一般,直接将那一碗面连汤带水地仰脖灌了下去。
我彻底惊呆了,心想,我靠,藤学一你现在是最强战力啊,你要是挂了,我怎么办啊!我这会儿该不该奋力一搏呢?还是继续装死看看接下来事情发展?唉,要是应如是在就好了,我从来没有一次这么渴望应如是在,要是他在,这碗面条直接灌给他多好啊!
待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老太婆已经离开了,屋内只剩下我和藤学一二人,我看着他把门闩插上,傻呵呵一笑。
下一秒,就整个人栽到了我的身上,很好,他没晕,我被砸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