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秦祁的表情有些晦暗难明,他抬手放在嘴前,莫名又笑了,“你真奇怪。” 陈诗语只觉得自己像蒸笼里的馒头,马上就要给自己全蒸发了。周边的一切重新回到她的世界里,她听到了周围几桌女生的小声惊呼,甚至有男生的,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耻。 “我奇怪个屁!”情绪到了极点,陈诗语索性破罐破摔,一屁股坐了下来,一伸手拿了一串五花肉,假作豪气地往嘴里送。她急切地需要做点什么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则她会被羞耻感埋没的。 串一入口,那微微的呛辣先声夺人;再一咬,外皮微脆,内里却是韧实而富有弹性的口感,恰到好处的厚度不仅使五花肉肥而不腻,还激发了肉本身的鲜味,最后以碳烤的风味收尾,起承转合各有各的妙处。 陈诗语惊讶了。 从前还在现实里上学时,她听过班上的同学聊过烧烤,但她自己从来没机会尝试。一则父母不允许她与家庭条件低于他们的同学来往,二则他们看不起烧烤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平民食物。平时的宴席上也有烤制的食物,但不会是这样整餐都以烤的手法做成,何况这家街边小店的烧烤有一种很独特的感觉,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野生,非常野生的烧烤。 陈诗语斯又快速地吃完了那一串,刚想拿下一串却发现秦祁还在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 她的手顿了顿,回想刚才自己无意间沉迷于五花肉串,气势上莫名就矮了一截。 “你自己说要请客的,我还吃错了吗?” 她微微抬起下巴。明明是倨傲的姿势,眼睛里却没有半分傲气,闪闪烁烁的,像坐在田坎里眼巴巴的大田鼠。 “不,请吃。”秦祁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只是好奇,你坚持了这么久的端庄人设,今天却破功了。” 我还不端庄?我做了十八年的乖乖女我还不端庄?陈诗语感到一种被专业领域背刺的难以置信。不对,我刚才说了什么——“我奇怪个屁!” …… 原来背刺的竟是我自己。 “小姐,这话他确实没说错。你之前都是‘你丫你大爷’挂嘴边的,最近一时之间转了性我最开始还不适应。不过小姑娘懂礼貌挺好的,偶尔爆个粗没啥,这个我站你这边。”方叔突然从隔壁桌向后探颈,在陈诗语耳边插了一句。 他以为他在说悄悄话,但他中气足,又喝了酒,判断上出了一点偏差,那嗓门能叫对面的秦祁听得清清楚楚。 “叔你还是喝你的酒吧。” 陈诗语默默把方叔推回他自己的酒桌。 “你管那么多!”回转向秦祁,她想起了被那串惊艳的五花肉打断的正事,“我刚才亲了你了,你说话算话,要爱上我!” 秦祁表情无辜。 “我没有做过那样的承诺吧?” 方叔的头又凑了过来。 “小姐,他确实……” 陈诗语一巴掌把方叔的脑袋别了回去。方叔那桌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两箱酒,和他对喝的那个朋友已经醉朦朦地趴桌上碾着脑袋玩了,怪不得方叔老想来自己这桌插话,主要是闲得。 陈诗语的眼睛里有一点怒气,那是她的初吻,虽然好像是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给出去的,但并不代表她真的不在意这个吻被轻视。 “那你到底要怎样?” “你为什么一定执着于让我爱上你呢?我是你集邮册上最后一枚未获得的邮票?”秦祁又倒了杯酒,这次他多了一分从容,浅浅喝了几口。 陈诗语的眼睛很亮,里头是火。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她可以为了豆包一往无前,但这一往无前的领域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她除了单方面的喜欢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与对方培养感情让对方爱上自己。她横冲直撞,又瞻前顾后。被暗恋的人讽刺,她依然会疼的。 “千金大小姐,”秦祁专注地看着陈诗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说情话,“不是吗?” 陈诗语语塞了。 她无法反驳。她在这个灵境世界用着曲一叶的身份,曲一叶也确实是毫无争议的千金大小姐。但她陈诗语从来不是什么大小姐啊!她只是隐忍地刻板地遵照着父母的要求生活着,她没有大小姐任性的权利,她只是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鸟,只等有一天主人找到合适的雄鸟,再把她送去雄鸟的笼子里配种罢了。 她算什么千金大小姐呢? 但在这个世界又有谁知道呢? 她的委屈毫无意义。 眼睛热了。 陈诗语握住双手,抵在椅子上,微微低下头隐藏面部。她瞪大了双眼,想
要抑制眼泪。 她不想哭。 她已经反抗了那段命运,她很勇敢,她不要再被贴上软弱的标签。 “吱吱。” 臭豆包,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出来叫,这样只会让她更想哭啊! “抱歉,”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拿着纸巾骨节分明的手,“我说得太过了。” 秦祁的声音难得多了一些柔软的情绪。 陈诗语别过头,又快速仰头睁大双眼,眼泪似乎流回去了。 她快手又拿起一串五花肉,狠狠咬下一口。 “我就要集邮,就要集邮!你不爱也得爱!” 纯纯是为了豆包那个小混蛋! 反正污名也洗不脱了,既然大家都认为她是个纨绔大小姐,那她就纨绔给他们看! 可恶,虽然很生气,但是这五花肉还是好好吃——陈诗语一阵挫败,她该不会是因为豆包寄宿的原因染上对方的吃货属性了吧? 秦祁也不尴尬,自然地收回了手。 “是是是,”他居然难得地顺着陈诗语的话头哄,“多吃点,消消气。” 陈诗语嘴巴里鼓鼓囊囊的,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瞪着秦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和体面端庄半点不沾边。她从没想到喜欢一个人会带来这么多的情绪体验,她快要不知道怎样的自己才是平常的自己了。 吃得太急,辣椒呛到了气管里,陈诗语捂着嘴闷咳起来。 秦祁皱了皱眉,转身去柜台里拿了一瓶豆奶出来,插上吸管递给陈诗语。 “抱歉,我的失误。” 陈诗语猛吸了几口,这才顺过气来,心情随着这几口奶也平静了些,大脑清醒了才发觉自己刚才有多幼稚。尴尬让她像抱救命稻草一样抱着那瓶豆奶,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手机响了。 陈诗语立刻掏出手机,感谢这不知名的拯救自己于尴尬的好心人。 是一封设了特别关心的邮件。 “喏,”陈诗语将手机递给秦祁,言语动作间有些不自然,“你的邮件。” “这么快?”秦祁的目光里有诧异,他伸出去接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顿,这才把陈诗语的手机握在自己掌心。 他和陈诗语是对立而坐的,这意味着当他用陈诗语手机时,陈诗语除非站起身否则是看不到手机画面的。手机装载着一个人最全面的隐私,她就这样放心地给自己,到底是这个大小姐真的心大,还是她只对自己不设防? 邮件的回复很简短,秦祁扫了一眼就把手机递回给陈诗语。 “谢谢。” “怎么样?”陈诗语有期待也有紧张,活像她才是那个投递简历去应征模特的人。在看到发信人的时候她就把手机交给秦祁了,长久以来的礼仪培养让她下意识尊重他人隐私。 “我不介意做你的邮票,”秦祁的目光充满攻击性,像一只乍醒的雄狮,“如果你愿意赞助我一张明天飞往z市的机票的话。” 陈诗语的脑子还在转。 什么票? “成了?”她把豆奶瓶往桌子一放,身子前倾,不自觉地展露出笑容。 “还没完。”秦祁有些好笑,这大小姐哭一阵笑一阵,和曾经嚣张地把鱼子酱扣他身上让他留桌服务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经纪人担心我是p图,到了z市还得验货。” 陈诗语上下打量了秦祁两眼,当初自己一见钟情,这张脸起码占了一半功劳。 “那她到时候可能会觉得p图的不是你是上帝。” 秦祁笑得前仰后合。 “曲一叶,你——你是真的很奇怪。” 陈诗语自顾自吃着串,秦祁能成功,她心情很明媚,也就不跟他计较。 “咕咕。” 陈诗语挑起一边眉头。 奇怪,豆包也觉得自己是讲了个笑话? --------------------------------- 那天晚上,自述胃口小的陈诗语包下了烤盘一半的食物,结账走人的时候站起来那一瞬间差点吐出来。她急急掩住嘴,才算没出丑。 曲家司机把她和方叔拉上车,陈诗语本想送送秦祁,却被拒绝了。 “那你一个人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啊。”嘱咐就这样脱口而出。 “危险不是已经都被大小姐扫除了吗?”秦祁挥了挥手,夜风吹起他的发梢。 陈诗语知道秦祁是在说暑假那档子扫黑除恶的事,h市最
近确实市风清正,治安好了不少,但这话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不是让人生气的那种怪。 “明天我来接你去机场。”搞不懂索性不纠结了,陈诗语挥手道别。 车子走远,秦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迈步往住处去。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他们竟不知不觉吃了四个小时。他是厌烦蠢人的,也厌烦浪费时间。曾经曲一叶鱼子酱那一扣想让他屈服,他当天就脱了服务员的制服,辞去了高级餐厅待遇优厚的兼职,他不耐烦应付蠢人。有那个时间,他不如多编一个程。 但今晚,他居然和曲一叶坐在一起四个小时,他甚至没察觉时间过去了这么多。 平心而论,曲一叶并没有一夜之间变成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但她又确实变了,变得更柔软,更有趣。 他一直有做存款和规划。除了每月寄回家的一部分,剩下的钱付机票,还第一张欠条绰绰有余。但他莫名地想试探,试探曲一叶的底在哪里,她能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毕竟他在巷子里挨的那顿揍是拜她所赐。 他不信人心。 -------------------------- “祁哥,你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刚回到家给手机充上电,赵星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虽然为了逃避烧烤而佯装发脾气独自离开,到底还是担心留秦祁和陈诗语两人独处会出什么乱子。只是电话一直打不通,她也不愿为了秦祁以身犯险,以至于到了凌晨才联络上对方。 “手机没电了,抱歉,我没发现。” 秦祁一边单手脱衣服,一边讲着电话。明天要面试,身上烧烤味太重,他得冲个澡。 “那你这么晚才到家啊?”赵星晴的声音里满是小女生的担忧,“是什么事耽搁了?” “吃烧烤,忘了时间。”秦祁单手解开裤子,将换下的衣服放进洗脸盆。 他租的这套房虽然只供一人居住,但房租十分便宜。因为这房子几乎算是个毛坯房,四处是裸露的水泥。要想洗个热水澡,还得去灶台烧一壶热水来兑。但今天太晚了,他没有那个闲心。 “怎么会吃这么久?”赵星晴的声音里满是不解和委屈,“是曲姐姐强行把你留住的吗?即使她再有钱有权也不能做这种事啊!太不讲道理了!” “你误会了,”虽然不知道赵星晴为什么总把曲一叶往坏处想,不过也没什么值得更多解释的,“还有别的事吗?” “祁哥,”赵星晴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吗?” 准备拧开水龙头的手顿了顿。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洗澡了。”秦祁声音低醇,在夜晚与电子传输的双重作用下,费洛蒙竟无限放大。 “祁哥,”赵星晴的声音带了一点哭腔,“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俩是订了娃娃亲的。来到h市之后我一直好害怕,好害怕你看惯了城市的繁华之后再也看不起我们那个小地方,我好怕失去你,祁哥我……” 秦祁摁了摁太阳穴。 “我知道。” 曲一叶对他也不过是一场游戏,她的集邮册永远缺下一枚邮票,而那个脱轨的吻只是场意外。赵星晴—— 赵星晴于他而言呢? 他隐约觉得她是他抛不开的责任,他们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早点睡吧星晴,晚安。” 秦祁草草挂了电话。 夜晚凉浸浸的空气夺走了体温,秦祁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五指,拧开水龙头,把更凉的水一瓢瓢倒在身上。 赵星晴颇有些得意地抛耍着手机。 宋师多年的布局不是枉然,从她瞒过验证被认定为灵女的那天起,易卿就已经逃不脱他们的掌控了。也得多亏了易家多年的教育,在易卿心中,作为易家下任家主的他与灵女结合已经成为潜意识,乃至于在由他的意识构造的灵境世界中,被蛮钰附身的赵星晴都与他深度绑定。 但既然是深度绑定,她不应该没考入秦祁所在的学校与他近距离相处。 赵星晴表情不善。 所以还是出了差错。 陈诗语那只小虫子,看来还是得费点心思趁早解决。 ---------------------- “早上好……”陈诗语降下副驾的车窗,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秦祁背了一个挎包,上了后座。陈诗语没有坐在后排这件事让他有些意外。这是他们一起坐车以来的第一次。 “怎么戴了口罩?”秦祁随口问道。 “后座那个保温包
里是给你准备的早餐。”陈诗语并不答,蔫答答地说起别的。 “谢谢。”秦祁也不客气,打开保温包拿出里边的包子豆浆吃了起来。大小姐居然会知道这种平民早餐实在稀奇,不过在咬开包子吃到一大口肥满鲜香的蟹黄后,秦祁自嘲地笑了。 大小姐的包子和平民的包子自然是两码事。 “你自便,我睡一觉。”陈诗语说完这句话,整个车程中就没再出过声了。 车子很快到了机场。 在专人安排下走通道,陈诗语和秦祁在贵宾等候室落座等待登机口开放。 “你也去?”眼看陈诗语一直没有要走的意思,秦祁终于问出了口。 “我有权去见证我的钱花得值不值。”陈诗语靠在软座沙发上,闭着眼睛道。她似乎很疲惫,因此没有过多的精力维持端庄,或许这才是她放松下来后真实的样子。 “为什么戴口罩?”秦祁又问了一遍。 陈诗语兀自闭目养神,不吭声了。 难道她能告诉秦祁因为昨晚贪吃辣导致嘴角烂掉了吗?难道她能坦白凌晨跑了四五趟厕所差点拉到腿软吗?她不能,她要脸,所以还是不说话的好。 两人上了飞机,在头等舱并排落座。 明明秦祁是第一次坐飞机,他却没有表现出太多好奇。 虽然已经吃了药,但为防飞行途中又需要跑厕所,陈诗语选了靠走道的位置,秦祁则顺理成章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空姐提供第一轮上机服务时,陈诗语要了一张毯子,并叮嘱对方非请求不要来打扰自己,空姐留恋地看了眼坐在里座的秦祁,只好遗憾地走开了。 秦祁只要了一杯温水。 陈诗语盖上毯子就开始昏睡。因为凌晨拉肚子的原因,她根本没睡好,极度缺觉。 秦祁一直没打扰她。 陈诗语睡着睡着,又觉得有点奇怪。 秦祁不像是这么善解人意的人啊? 她掀开毯子坐了起来。 邻座的秦祁头往后仰靠在颈枕上,双手合十握着那杯放在小桌板上的温水。他紧闭着眼,眉头打结,似乎在忍耐什么,脸颊有些酡红。 陈诗语的手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一般摸向秦祁的额头。 秦祁掀开眼皮,瞳光一闪,手臂微动,却没有拦。 “好烫!”陈诗语惊叫一声,“你怎么发烧了!?” 秦祁原本还在挣扎的眼皮合上了,手从小桌板上滑落,带动那杯温水洒倒。 他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