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长辈们到墓园,扬扬跟着工作人员确认了墓碑内容,交款,拿墓穴证,领料单,办理落葬手续。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扬扬从来没有做过的,陌生而沉重。
不过大半天的时间,扬扬的人生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此刻已经精疲力尽,消沉不已。
“婵啊,回家了!”
站在自家门口的时候,婶婶突然喊了一声,让扬扬有一瞬间的恍惚:门的另一边,爸爸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妈妈在阳台浇着花,客厅里放着的是他们最喜欢的钢琴曲,还着妈妈喜欢的桂花味的檀香。
婶婶按了下门铃,有人开了门,是早上接到电话就从隔壁市赶回来的堂哥。
堂哥见到婶婶,正想开口喊“妈”,见到扬扬生生咽了下去,“回来了?快进来。”
屋子里已经没有了桂花的香味。
爸爸正半躺着在沙发上,堂嫂在一旁陪着,见到扬扬,还有手里抱着的黑白照,堂嫂一下子也没了声音。
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吧。这种疼痛,不是一句“节哀顺变”能安慰得了的,但这种痛苦,没有人能治愈。
也是无能为力的事情,就像发生这一切所有人都无能为力一样。
“扬扬,来。”
婶婶指导扬扬放好挂遗像,点火,上香。
办完这些,扬扬坐到爸爸身边,搂着爸爸的手臂,靠了上去,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爸爸的手臂上。
爸爸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了一样。
两个遍体鳞伤的人,怎么相互治愈呢?
婶婶安排来吊唁的亲戚朋友到酒店,叔叔打来电话说,明天下午两点半,是个好时辰,可以下葬。
一时间大家都开始张罗明天的下葬事宜。
一切都那么紧张有序地进行,长辈们谈论的都是该做什么,要做什么,仿佛这是一件多么自然的事情一样。
第二天下午两点,墓园的工作人员已经破好土。
扬扬和爸爸一身黑色衣服,站在人群中央,听一旁的师傅念着一些听起来像是经又像是戏词的东西。
朝着四方三跪三叩首,哀乐奏起,众人开始哭丧。
请来的师傅带了两个手下,一起抬着骨灰盒,按照选定好的方位放好。
“子女捧土。”
跪在墓穴前,身旁就是破土留出来的土堆,扬扬双手轻轻捧起一抔土。
“撒。”
朝着墓穴里撒过去,一层薄土盖在了骨灰盒上。
“封!”
徒弟们开始动手,一铲一铲的土,一眨眼间就把骨灰盒盖住了。
突然一阵大风刮来,众人纷纷捂住眼睛。
未到深秋,却已经是一地落叶。随着风扬起,在扬扬的身边打转,打在身上,像是安慰,像是抚摸。扬扬跪着,抬头看着天,眼泪一滴一滴划过脸颊。
心疼、愧疚、懊悔、无奈。
从今往后的每一阵风,每一场雨,每一个寒冬,扬扬都会想到母亲独卧于墓地,无檐无瓦遮身,但连撑伞这样的小事,扬扬都无法再做到了。
人家说,死亡只是天地间的一次远游,紧闭的眼,冰凉的手,耷拉成八字的眉头,任他人如何哭喊也不曾有任何表情的脸……那是怎样孤独而荒凉的一种远游啊?漆黑的夜,无尽的路,还有没来得及收拾的行囊,此去何处,归来何时,全无交代。
墓园风光无限,鸟语花香,这个位置,爸爸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好像在这个时候,除了花钱买最好的墓地,请最有名的师傅,烧最高规格的陪葬品,才能稍稍弥补一下在她生前无法更好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而扬扬呢,用尽全力地哭,用尽全力地喊,好像要在妈妈魂灵未彻底离开前让她听到自己的悔恨和不舍一样。
同样都是徒劳无功。
一一送走亲戚,朋友,扬扬和爸爸相依回到家。很默契地,没有哭。
站在阳台上,看着层层叠叠的房子,远处灰青色的山影,空中燕子低飞着掠过,扬扬嗫嚅着“妈妈”,周围安安静静,天地间无人无物敢答应扬扬。
潘暮秋晚上十点敲开了扬扬的家的门,一句话没有说,紧紧地抱着扬扬,眼泪刷刷地流,扬扬浅灰色睡衣后面满是泪痕。
“爸,小秋来了。”
扬扬带着潘暮秋走到爸爸跟前。
爸爸轻轻抬眼,点了点头。
“来了,吃饭了没。”
六个字,是这两天爸爸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吃过了,叔。”潘暮秋在一旁坐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环顾一下,站起身来,到案几前上了三炷香。
也很深,也很静,三个人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