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三年正月十三日,纪纲请诏狱中的解缙饮酒。
从永乐九年入诏狱,解缙已经被关押三年多了。
雪纷纷扬扬地落着,解缙正站在数丈见方的院子里,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怔怔出神。寒风呼啸着,雪花落在他许久不曾修剪的凌乱须发上。
这是镇抚司诏狱的院中之院,墙中之墙,像前不久被抓入诏狱的黄淮杨溥等人,在地牢刑房吃完例行的杀威棒之后,也分别被转移到各自小院中了。
像这种小院,也只有像他们这般品级高的官员或者案情牵涉重大的犯人才有资格享用。
铁铸院门通常都是深锁着的,犯人住西厢房,中堂为录房,东边那间房平时都空着,备作锦衣卫掌刑问罪官审完人犯间歇喝茶之用。三间房均靠北面南,各有房门互不相通;两侧高墙前侧铁门,围出一方深院。
虽然不能互相串门聊天,但他们也不至于太寂寞,如他们这般的朝廷大员,纵然沦为阶下囚,也会有人来巴结示好,很多人相信,他们或许有一天就被放出去官复原职再受重用,前几日放出去的杨士奇就已证明了这一点。
这是一种投资,但并没有太大风险,相反,回报率还很高。
所以,很多人都乐意投资。
解缙就常常有人请他喝酒陪他聊天,是锦衣卫中负责看护他的校尉。
解缙正出神看雪,听得外面铁锁声响,还道又是那小校尉,然而铁门打开,却是纪纲。
纪纲独自提了食盒进来,铁门重又关上。
两人在小院的西厢房内坐着,相对无言,面前桌案上摆满了纪纲带来的好酒好菜。
解缙也不客气,只是一杯接一杯喝着酒,他知道,纪纲前来,杀他的可能性比放他更大。
“春雨兄,咱俩像这般坐在一块儿喝酒,这是第二回吧?”纪纲终于率先开了口。
解缙想起了那一次宴会,纪纲当着其他大臣们面吟出“塘里水鸭,嘴扁脚短叫呷呷;洞中乌龟,颈长壳硬矮趴趴”的对子让他对,讽刺他解缙身材矮小,其貌不扬。
解缙听出他不怀好意,也没客气,就回了个“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在场的大臣们听了,都知道是讽刺纪纲才学粗陋,为人浅薄,很是佩服解缙的胆量。
纪纲果然一直都记着这茬呢!解缙更加确信,他是来杀自己的了。
“春雨兄,皇上昨儿个向我问起了你。”纪纲又道,“春雨兄才比东方朔,可知皇上是何意呢?”
三年了,皇上看到囚籍才想起自己,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怀着重新被起用的希望,现在,他的心里一下子就空了。
“好雪。”解缙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明年该是个丰年。
解缙饮尽杯中酒,大醉。
纪纲拖起他,走入雪中……
……
张辅只在京待了短短数日,就又奔赴安南前线了。残余的陈军势力陈月湖等人又作乱,朝廷命他为交趾总兵官前往镇守。
在走之前,张辅与张贲有一段谈话。
张辅说:“林鳞游的价值,就是让纪纲对我们放松戒备,甚至完全信任!大明,会记住林鳞游的。”
“为什么非得是他?”张贲心中一惊。
“锦衣卫当中,还有谁,比他更入纪纲法眼呢?”张辅道,“因为他是你的兄弟,而你,是我张辅的兄弟!”
张贲十分后悔,当初,就应该坚定不移地让林鳞游下西洋去的!如此,或还能保住他一条小命!二弟啊二弟,你太不让大哥省心了,这一回,大哥恐怕也保你不住……
“有个消息,杨士奇放出来了。”张贲说着话,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