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尼想想,觉得确是李香君分析的情况有理。但,如果不是济尔哈朗,谁又是二伯家的死敌?如果不是内敌,那多尔衮一生征战,从南明到李闯,从朝鲜到蒙古,敌人众多,谁都可能是凶手,这让他完全没有思路。
多尼道:“那可实在是找不到头绪。”
李香君打开那个装头饰的包裹给多尼看。“殿下,瑾惠姐姐来自朝鲜,不知在京城有什么亲朋故交么?”
多尼想了想,道:“二伯平伏朝鲜,对朝鲜女人格外喜爱。多次授意朝鲜王室进贡王族美女来大清。前不久二伯刚刚又迎娶了朝鲜国义顺公主为继福晋。义顺公主来北京的时候,比当初瑾惠嫁来可是风光多了,随行仆役、嫁妆可是多了去了。可惜那义顺公主刚刚过门不到半年,二伯就英年早逝,看来她就要青春虚度,为二伯守寡。至于义顺公主和瑾惠的关系怎么样,我却不知。至于瑾惠有没有其他朋友,她这次外出陪同的乳母和仆役都没了,不过她在北京有丫鬟可能知道。”
多尼手抚瑾惠的衣物,更加睹物思人,说话时已有几分哽咽。
李香君听了默不作声,心里暗想,这睿亲王迎娶大妃,仅半年而崩,这瑾惠和义顺公主同来自朝鲜,而她生前与朝鲜来客有过接触,后来又夤夜离京南下,这其中难道有关联么?
李香君隐隐感觉其中有些微妙联系,但却把他们连不到一起。她远离北京,对瑾惠和她周围的人利害关系无从得知,只是感觉瑾惠的死又蹊跷又可悲,虽然她和瑾惠只有一面之缘,但突发的一系列事件,又把自己牵连其中。而这位豫亲王又执意不肯让自己离开,自己也是万分着急。但是如果就此不理不睬,不仅觉得对不起瑾惠对她的关照,还会担心这位王爷会恼羞成怒。
又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外面一名参将模样的清兵在房门外低声禀报:“王爷,毒针的事有下落了。”多尼立刻让他进来回话。那参将伏身打千道:“按照王爷吩咐,我们在镇旁谷仓抓了一只大耗子,用毒针浸的水灌进去。那耗子立刻就死掉。我们按照您的意思开刀破肚,发现耗子的心脏周围血液凝集,应该是死于血僵之症。”
多尼听说,立刻回头对李香君道:“原来是西域草花毒药。凶手来自北方!”
李香君点头道:“虽不能确定,但多数不是来自南国。因为用毒针刺客,如要能做到一击而毙,那必定是常年练习。而且应该熟悉毒药药性,才能在行刺时务求见效。我在金陵时,听江湖人士说过北方草花毒药原本来自西域,有种花草名叫蓖麻,以蓖麻子出皮加以盐浸,火烤提炼,淬汁成毒,用在暗器上,有立刻杀人之效。但据说西域这个毒方已经失传。这刺客是何方人士还是不知道。”
多尼满眼期待,不禁感叹道:“香君,真没想到,像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竟又如此博学多识。”
李香君羞得脸上滚烫,颜若流霞,低声道:“殿下过奖,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多尼又问:“可这毒针是怎么射出来的?”
李香君也不知道,便猜是可能是装在机簧装置内,弹射而出。但从没见过这样的暗器装置。
突然,李香君好像想到什么,走到对面仆役横死门口的房间,走向房内正对房门的窗户,上下仔细查视。
多尼跟过来,问道:“又有何发现?”
李香君没搭腔,继续认真查视窗户上的窗纸。终于,她用手指在窗纸上距地面一人高的一个小孔。“那札克丹脑后中针,那针应该发自此窗窗外,刺破窗纸,激射入脑。难道,刺客不止一人,而是两人配合?”
多尼大奇:“你怎么知道是从室外射杀?”
李香君道:“殿下,那日你推门时,尸体是挡住门,你发力推开门缝,移走尸体才进门。而尸检发现毒针射入后脑,说明那札克丹去到门口时,被人从后面击倒。除非室内有人,但尸体挡住房门,窗户没有开启痕迹,说明室内当时并没有人,只能是从窗外透过窗纸射杀。我刚才就是在找那门对面这窗户上的毒针射入之痕。你来看,这确实有个小孔,很可能就是毒针的入射之孔,可以拿毒针来测一下口径。”
多尼更加好奇,“那为何是两人?”
李香君道:“我猜想那当日,也许是一人在门口敲门,引札克丹过来开门,另一人从背后发射毒针。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好位置。同时,这发射毒针人应该对札克丹的身高非常了解,甚至曾经比照他的身高做过盲射练习,才能隔窗纸射针,并能直接命中。所以”
“所以什么?”多尼对李香君的解读十分感兴趣。
但李香君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看着多尼的眼睛。多尼愣了愣,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喃喃说道:“所以可能是熟人!”
“瑾惠姐姐刚刚知道睿亲王去世,不留在北京候灵,反而携女南下,倒像是在逃避什么。不知亲王殿下知道些什么消息?会不会是亲王府内什么人在逼迫姐姐做什么事?”李香君一边说着,心里也想到自己还在被教坛苦苦逼迫
,去访寻一件重要事物。自己就常有一种想逃避到天涯海角的感觉。难道,瑾惠也是为逃避什么吗?多尼没有回答,二人相对无言。
窗外彤云密布,铅一样颜色的云彩缓缓堆积在小镇半空,天色逐渐沉暗,风凛冽吹起,天上开始飘下来像细盐似的雪粒,一会就在院外的地上薄薄地积了一层白霜。李香君感觉到冷,转身走到门口,用手环抱自己双臂,又想起教坛的追索,想起侯家的排斥,心里七上八下地没个着落。
突然,一件绿锦福字绣狐皮外氅轻轻地披盖在她的身上。多尼在身后冷冷地说:“要变天了。”李香君在那一刹那间竟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站在身后的不是大清的豫亲王,而是夫君侯方域。她两手交叉,抓住外氅轻轻收紧,包裹自己的身体,头却下意识地向上挺起,像在倔强地捍卫自己内心的尊严。
“还没告诉你,你家这个村子的土地,今天已经被镶白旗圈了。所以,你不必着急回家。按照我们满人的规矩,你们这个村都是镶白旗的人了。你也是。”多尼继续不带任何语气地说。
李香君没听懂,一脸迷惑地看着多尼。多尼不敢看她的眼睛,但嘴里下意识地解释:“我们旗人入关以后,各旗都要占一些田地养自己的旗人,我们叫做跑马圈地。谁圈的地就归谁,然后这周边地里的佃户农户,也都算归了旗,成了本旗的奴人,这地么,他们可以租着种,但地产已经算归我了,这块地上的住户也归我旗支使了。”
李香君还是没听明白,至少没有听明白世上还有如此霸道的做法,骑着马就可以把别人田地强行占为己有,甚至连属地的人都可以占有归化成奴。天下竟有如此荒谬之事!
李香君的小性子又上来了,冷笑道:“凭什么?天下没有王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