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济格把马鞭向八仙桌上狠狠一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只手臂支撑身体斜倚着桌子,另一只手撑在大腿上,一付焦虑之态。
多尼伏身拜见阿济格,道:“阿吉(满语:大伯),侄儿正想找您商议一下十四伯去世后的安排。”
阿济格瞥了一眼多尼道:“唉,你十四伯说没就没了!你看这没两年,我这三个亲兄弟倒没了俩!你阿玛前年没的时候,我就跟你十四伯讲,赶紧要帮自己亲弟兄在朝中找好位置,那时他就不听我的。从辈份到资历,我怎么也应该是御王叔啊!现在可好,只剩下济尔哈朗当权了吧!”
多尼应道:“听罗科铎说,济尔哈朗家济度说要秋后算帐!这是不是就是针对咱们两旗人?”
阿济格拍了一下桌子道:“那还有跑儿!咱满人老话讲‘新房易盖,老房难修’!老十四不听我的,当初没有事先把我扶上去,现在再动,都晚了!”阿济格仍然念念不忘多尔衮拒绝封他做“叔王”的疙瘩。
“十二伯,哪怎么办?”多尼道。
“怎么办?跟他们干!”阿济格的儿子劳庆在旁边插话道。
“你十四伯和你阿玛,这都是咱大清打江山的头等功臣,说没就都没了。咱们正白、镶白旗的在朝廷能说上话的人也没有了,这可不是糟糕了吗?”阿济格意味深长。
“阿玛可以接替十四叔当摄政王!”劳庆干脆挑明了他爹的意思。
“我当然赞成十二伯去辅佐,不能让济尔哈朗一人说了算。”多尼也附合道。
“福临岁数太小,肯定得有人帮助料理政务。但让镶蓝旗一家独大,那我们就难受了!”劳庆道。
阿济格一边沉思,一边用手指敲打桌子。“咱们亲戚都是自家叔伯兄弟,不能学你十四伯六亲不认!现在已经是紧要关头,咱们几家人可要拧一股麻绳!你十四伯家的儿子多尔博,是你阿玛的五儿子过继给你十四伯的,也是你亲兄弟,肯定会支持咱们。但问题是两旗的其他人,是不是和咱们一条心那就两说了!”
“主要是正白、镶白那些大臣愿不愿归顺。阿玛,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接触苏克萨哈、詹贷、穆济伦几个正白、镶白旗大臣,密商此事,但这些老家伙迟迟不表态,要不”劳庆接着说。
阿济格连忙用手势打断劳庆的话,用眼睛瞟了一眼多尼,劳庆自知失言,立刻噤声不语。
多尼听劳庆这样说,才明白阿济格家在多尔衮健在时,即已经布局勾联正白旗和镶白旗大臣,而他作为镶白旗旗主竟然对这些一无所知。他不知阿济格和劳庆父子的盘算,心里不禁开始有些害怕,但面上却附合道:“镶白旗愿一切听十二伯调遣!”
“我即将去承德,把你十四伯的灵柩接回北京。到北京以后,各家亲王都要到睿王府扶丧守灵,这正是起事良机。如果听命我们两旗,那一切好说。如果不听,整好一勺儿烩!”阿济格道。
“十二伯是说要在灵堂起事?这”多尼道。
“正是,劳庆、多尼再加上多尔博,你们几个小辈儿的各带两千人马,安排在睿王府附近,到时听我指令!”阿济格道。
“那罗科铎的二千人马呢?”多尼道。
“罗科铎可以在外围接应,其他的咱们自家人就可以解决!”阿济格道,“另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告诉两旗的大臣们最好尽早表态,否则就不赶趟儿了!”阿济格阴森森地说。
“那要是福临向着济尔哈朗怎么办?”多尼问道。
“那,哼哼”阿济格没把话说完,只用手撩了一下络腮胡子,冷笑了两声。
阿济格又问起多尼昨天被迷药蒙倒的情形,多尼向阿济格复述了一遍,说这迷药药性不小,直到现在还是有些头晕。
阿济格道:“这离京城不远,就有这些贼人出没。当年你十四伯非要从盛京迁都到北京,我那时就坚决反对,这里深入汉地,根本就是凶险之地。你看看,这都过了多少年,治安还是一塌糊涂。这次你没被汉人包了人肉包子,就算好的!这样吧,贤侄,我们分头行动,我和劳庆马上启程去承德,先要和多尔博把计划说清楚,还要提前把老十四的部下们收拢收拢。你呢,回京去多多准备人马,到时候把睿王府一围,哈哈,事成不成,就看这几天了!”
“那你们两个去那边行吗?”多尼有些不放心。
“放心,接灵、护灵那边儿的事交给你十二伯!你回去把你十四伯家的灵堂附近布置好我们的人,让罗科铎在外围做好接应。”阿济格说着站起身,手搭着多尼肩膀向外走去,显得十分亲热。
出了门,阿济格和劳庆即上马,和多尼道别,招呼亲兵即向边外进发。阿济格见多尼已经消失在身后视野,便扭头对并肩骑行的劳庆叹口气道:“唉!你十四叔没有儿子,而你十五叔这几个儿子,从小就被你十五叔管得像耗子见了猫,一个个前怕狼后怕虎,没有主见,我看都成不了什么气候儿!可惜了你两个老叔啊!一世英雄,后人找不出一个能撑场面的!这次不让二阿
哥多尼去承德,也是怕他坏了咱们的大事!现在两白旗人就靠我们家了,劳庆啊!以后要看你的了!”两人一路感慨,领着卫队向北驰去。
多尼在门外送走阿济格,慢慢走回客栈,缓缓坐下,思绪纷乱。多尼想,阿济格早已经做了准备,要接替十四伯多尔衮的摄政王之职。从私心上,他当然希望十二伯能接十四伯的班,继续维护正白、镶白两旗在朝廷里的利益,他最担心的是济尔哈朗对他们两旗的人秋后算帐,但是,阿济格似乎不止只想当摄政王,如果他要夺位,自己该如何是好?
李香君在客栈里屋,三人密议之事全部听到,心想,这是清廷大事,事关清廷政局前途。机缘巧合,她在里屋听个真切,就像那晚在草园土墙外听到多尼和罗科铎的密议。对于这三人密议之事,她亦喜亦忧,喜的是,清廷内部出了乱子,一场宫廷政变近在眼前;忧的是,从她听到的三人的密议,她感觉多尼正处在一个极为敏感甚至危险的境地。虽然多尼是清廷的王爷,这是她所反感的,但几天接触,多尼对自己青睐有加,十分关照,又为她收回圈地成命,并一直对她悉心照顾,这让李香君产生了知遇之感,不由得她也开始关心多尼的境遇起来。
李香君从里屋门缝看到多尼回来,似乎心事沉重,有些疲惫地坐在八仙桌旁,心想多尼面临的,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而自己在里屋听到他们的密议,这一定不能让多尼发现。当下连忙让春晓和还在睡觉的蛾儿从窗口偷偷出去,自己也正要悄悄离开。突然,多尼在外屋声说道:“香君,我知道你听到了我们刚才的说话。我知道你们在里屋。”
外屋凳子响动,多尼已经向里屋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