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西拾立即就恢复了正常,甩开了那只拎着自己衣领子的手,拍了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从容道:“早说嘛,浪费我那么多精力,饿都饿死了。”说话间他朝着餐厅大摇大摆地走去。
目睹全程的白玄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向陆京墨,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离开的方向,真诚地问道:“他,经常这样儿吗?”
在白玄蝉为数不多的印象中,西拾做为陆京墨打小带在身边的特助,由陆老爷子亲自栽培长大,不能,至少不应该长成这副样子,好歹也应该是个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模样儿,他这完全就是个被人娇惯着的公子哥儿嘛。
娇惯着他的那位正是他本应该服侍的主子。
有那么一个瞬间,白玄蝉突然间与陶夭夭感同身受了一番,她理解了为何当时程风起给江寒倒那杯冰咖啡还贴心地插上吸管时她会露出震惊与诧异的神情,就这种主仆颠倒的场面,换谁都要呆滞许久。
早就对他这副人模狗样习惯了的陆京墨淡然道:“西拾,偶尔不正常也很正常。”
貌似懂了又貌似没懂的白玄蝉摊了摊手起身往餐厅走,餐品已经上桌了,提前到的西拾已经坐在桌前开始动筷,他用公筷将每道菜都夹到了自己碟子里,待他每道菜都尝过一遍之后陆京墨才缓缓拿起自己的筷子。
这个操作是白玄蝉为数不多能够看懂的操作,西拾是在人为试毒,陆家的每道餐品上桌前都有专人用工具试毒,然后再人工试毒,在两遍试毒步骤确认无误结束后,送到陆京墨嘴里之前,还需要一个亲信再来一遍人为试毒。
倘若中毒,试毒的人会当作实验品送去研发解毒剂——解毒剂研发成功,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成功,那就是由白玄蝉以身续命。
许久没有经历这三重试毒,再次得见白玄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曾经那些恶寒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刚握住的筷子陡然掉落在地上,在旁伺候的佣人即刻弯腰捡起,换上了一双干净的送到她手边。
“怎么了?”见她发白的脸色,陆京墨马上起身绕到她身侧,带着凉意的手覆上她的额头,温度是正常的。
“没事儿,手抖了。”白玄蝉摇摇头躲开了他的手,“吃饭吧。”
“不舒服记得告诉我。”看她没有想说实话的态度,陆京墨也不多问,回到了自己位置上继续用餐。
坐在她对面的西拾垂眸不动声色地喝着汤,余光却悄然地打量着白玄蝉,用专业人士的角度来看刚才的她,筷子落下时眼中有明显的震动,瞳孔有瞬间的放大,是受到惊吓时的典型表现。
各怀心事用完了气氛略带诡谲的一餐,用完餐后的白玄蝉用汗湿的手捏着裙摆,保持精神上的冷静起身回屋,当门关上的瞬间她劫后余生般喘着粗气,顺着房门滑落到地板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刚才看见西拾那副自然而然替陆京墨试毒的模样儿,曾经被陆家畸形教育所带来的残留阴影惊现脑海——‘为了主人,不顾一切’。
幼年所受到的精神伤害是无法弥补的,那个叫做‘身份’的鸿沟并不会随着时间的变迁而消失,当年陆京墨是主人他现在还是主子,当年自己是个陪读现在仍旧是他手下的玩具,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窒息感如影随形,当日被姜子苓欺压在地上时响起的那句话再次回荡在脑中,听上去循循善诱的‘生活在羽翼之下’着实令人感慨,但却瘆人——那所谓的‘羽翼’太大,根本无法逃离。
羽翼是关怀,更是以爱之名的枷锁。
清明前一日下了大雨,滂沱的大雨清洗着占满尘埃的城市,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昏暗的天际,蜷缩在角落的苍杳儿抱着双膝眼角含泪瑟瑟发抖,微弱烛光闪烁,紧闭着的房门从外面打开,携着外界浓郁的湿气。
时间就算过去许久,陪读的宅院仍历久弥新窗明几净,桌椅与当初摆放的位置别无二致,昂贵的皮鞋沾上了屋外石子路上的泥水,一步一个脚印往里走,脚步声愈来愈近,苍杳儿心脏跳动得愈来愈猛烈。
终了,人影遮住了窗外闪电的光,她怯怯地抬头望去,矢之悼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看见他的瞬间恐惧感达到了巅峰。
四个月前,由白玄蝉所送的巫毒娃娃开始,陆京墨彻查了东院所有的监控,终于在十一年前的某段监控中找到了一个不该属于东院的瑟瑟人影,这个人影不止出现了一次,曾多次出现过。
每每这个人影出现的翌日,白露总是会偶发一些失误,或大或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些失误陆京墨权当是白露身体不适引发的,当时还特意叮嘱她要注意休息,被叮嘱的白露总是看着那些失误导致的现场沉思许久后再点头回应。
得知真相后的陆京墨并无太多的情绪波动,或者说是没人注意到他的情绪波动,看完调查报告后他冷静地丢了送上来的报告,亲自带着苍杳儿回了陆家老宅,将她带回了曾经入住的寝室,派专人看守。
临走前他就留下一句话:“不要让她死,也不要让她病,要让她平平安安,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相隔三月再次相见,苍杳儿仍是光彩照人的模样儿,只是眼中再无星光,覆上了一层黯淡的灰蒙蒙的阴霾,她已然不畏惧死亡,比起痛快的离世现如今的惶惶不可终日更加难安更加煎熬。
“好久不见。”矢之悼俯身,伸手抚摸着她盈润的脸庞,“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美。”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沾染到了他的指尖,美人落泪我见犹怜,矢之悼轻轻勾指将她落下的眼泪拭去,难得温柔道:“想不想出去?”
许久苍杳儿才用嘶哑的声音回答:“想。”
白净的手伸出落在了她眼前,矢之悼启唇道:“那我就带你出去。趁现在,还没有人醒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