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大板打下来,夏侯纾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最后连动都不能动,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自己被人拖了出去。
夏侯纾也不知道自己昏过去过久,等她再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那从腰部到腿部再到大腿的刀扎锥刺般的疼痛又让她不得不相信自己已经醒了。
等她终于适应了黑暗,她才幡然醒悟——她被关起来了!
这是一间不透光的小黑屋,泥砖结构的墙体,地面铺着一层稻草,阴暗潮湿,在这个季节里更显得寒冷。整个屋子里除了她,再没有一个活物。她身上因杖刑留下的伤口由于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已经肿胀发炎,甚至一部分已经开始溃烂,与贴身的衣料粘在一起。她刚准备动一下,便被牵扯得一阵疼痛。空气中弥漫着血肉模糊的腥味,令人作呕。奈何她许久未进半粒米,胃里早已没有东西可吐,只能这样干熬着。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是天亮还是天黑,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溺在深水里,除了彻骨的寒冷,还有强烈的饥饿感摧毁着她的本就不堪一击的意志,让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冷静下来。绝望和无助也反复地干扰着她的情感器官,势必不让她安生。
趁着这个机会,她开始努力凝神思考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平康公主虽然对她在独孤彻面前作诗出了风头这事很生气,可到底只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并没有立马就向她发难,为何她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平康公主就突然性情大变,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义无反顾地撞向了柱子,甚至面不红心不跳地亲口指认她推了她?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也没有给她多余的线索,她想得头痛欲裂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听到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她才集中了注意力。
开锁声音停歇后,便是铁链碰撞后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接着便是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因为这里是密闭空间,周围又过于安静,一点点声音都能让人神经紧绷起来。
没过多久,便听到那脚步声在离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来人身形不高,提了一盏宫灯,烛火昏暗。
夏侯纾用手挡了挡那道光线,随后又努力地睁开眼睛去看个究竟。只见对方穿着一件黑色斗篷,从头罩到脚,看不清是谁。
“你还好吗?”对方突然开口道,声音弱弱的,还有些稚嫩和惊慌,一听就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夏侯纾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头太疼,她一时间竟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你不记得我了吗?”对方又问,还带着一丝丝委屈与失望。
就是这个委屈的语气,一下子击中了夏侯纾的敏感神经。她强撑着抬起脸来,仔细打量着对方,疑惑道:“静宜公主,你怎么来了?”
“你叫我阿姣吧。”静宜公主道,“我喜欢的人都叫我阿姣。”
“你喜欢我?”夏侯纾很是诧异。如果没记错的话,平康公主当着外人的面也叫她阿姣,但是静宜公主绝对不会认为平康公主喜欢她。最让人不理解的是,静宜公主居然说自己喜欢她?她们不过是同在一座屋檐下听陈夫子授课,从未有过直接正面的交集,她为什么会喜欢她?
静宜公主点点头,轻声道:“你帮过我,所以我喜欢你。”
平康公主说的帮过她,或许就是夏侯纾看不惯平康公主仗势欺人,出面制止,然后被姚太后罚跪了一个半时辰的那一次。只是这些对于夏侯纾来说,都只是举手之劳。或者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非有意要帮她。换做是平康公主被另一个人这样欺辱,她也会出面制止。
当然,这个假设是在平康公主诬陷她推她之前。换作是现在,就算平康公主被人刺了一刀,她也未必会好心相助。
人心都是肉做的,也最容易受伤,她也从来不是宽容大度的人。
静宜公主见她没有再说话,低着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个瓷瓶,解释道:“我听说你伤得很重,所以特意给你寻了两瓶药,一瓶是内服的,一瓶是外敷的,你赶紧用吧,不然那伤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夏侯纾觉得可悲又可笑。她进宫不过一个多月,成日寄宿在瑶雪苑里,活动范围也就那么大,连宫里的人都不认识几个,结果出了事,居然是静宜公主这个没什么交集的人来看她。
“你是怎么进来的?”夏侯纾问。
自从第一次糊里糊涂的跟着清容姑姑去了明台殿小厨房后,回来她就认真的研究了一下内廷的布局。
整个皇城坐南朝北分布,南边的承天门为正大门,东西两侧各有一道侧门,分别为长乐门和永安门。再往里走就是承天殿,这是天子举行登基大典和重大庆典活动的地方。左右为羽林军的卫所。东边还有一道通明门通往东宫。不过为了保证天子和储君之间的权责与私密,通明门平时是不开的。西边的通训门内则为内侍局,是宫中内侍的培训和休息之所。
承天殿后是宣政殿。宣政殿前有宣政门,宣政门东边有一道兴义门,里面是武;西边为崇德门,里面是翰林院。宣政殿是天子上朝理政之所,宫院东西两侧分别为中省、尚省、门下省、御史台等官署,还有命妇院、集贤院等殿宇。
宣政殿后的泰安殿宫苑则作为前朝与内廷的一道过渡线,天子设宴一般会在泰安殿举行,届时内廷妃嫔、皇子皇女等也能出席。不过在进入泰安殿前有一道泰安门,东侧依次为御房、藏阁,然后有一道虔化门,里面有奉先殿、佛堂等殿宇,供奉着皇室历代先祖牌位;西为天禄阁、演武场,然后穿过昭庆门便是掖庭宫所在,而且昭庆门也是从皇宫内唯一可以进入掖庭宫的通道。泰安殿东侧的日华门通向皇子寝殿;西侧的月华们则通向公主寝殿。日华门和月华们的门禁都非常严,所以皇子皇女们去往后妃们居住的内廷则直接通过各自宫苑北边的含元门与和光门。
这样算下来,住在泰安殿西侧皇女宫苑的静宜公主要来见她,则必须通过泰安门出来,然后途经皇子们读的天禄阁、演武场,然后再进入昭庆门,才能到达掖庭宫,最后还要买通掖庭狱的看守才能站在她面前。
以静宜公主平时胆小低调的性格,若要让她经过这么多道关卡,只为见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还是挺不容易的。夏侯纾暂且相信她是因为感激自己曾经无意中帮助过她,才会有此一举。不过她转念一想,平康公主这种平时看上去草包又没心机的人都能突然上演一场苦肉计来嫁祸她,她也不得不高看静宜公主一眼。
静宜公主也知道她不好糊弄,便老实交代道:“六皇姐她这几天在养伤,姚太后和姚太后都忙着照顾六皇姐,谁都没有心思管我,我才能偷偷溜出来。不过你放心,我以我的性命发誓,我绝对不会害你,也是真心想报答你当日的帮助才特意找人配了药。”
说完她将宫灯挂在旁边的一个墙洞上,然后挽起了左边手臂,露出一条纤细白嫩的玉腕给她看。凑得近了,夏侯纾才留意到那手腕上有一团淤青,还有几道小裂口,像是被什么抽了一样。
“你这是何意?”夏侯纾立马提高了警惕。难不成你费了那么多心思假装来看我,也是想学你姐姐栽赃我一通不成?我现在可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打伤你。
而且,你大老远来被我打,这也说不通啊!
“我没别的意思。”静宜公主赶紧解释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为了求得这两瓶药,我特意弄伤了自己,才让太医给我配的。”
为了能够正大光明的拿到药,竟然弄伤自己然后再去太医院配药?配了药也不自己留着用,却又穿过小半个皇宫来给她?
夏侯纾再次被震惊到。
“你不用觉得惊讶。”静宜公主不好意思地说,“我名为公主,实际上人微言轻,所想所求都颇为艰难,并不像外面说的那样好过,甚至还不如一个出生普通百姓之家的女子,所以为了心中所想,有时候就不得不用一些非常之手段。”说着她又自嘲般的笑了笑,“可能在你看来,我这样既可怜又可悲,还有点可笑。可谁叫我是个庶出的公主,又没有得宠的母亲和兄弟帮衬,便只能这样谨小慎微地活着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是越国公府的长房嫡女,有父母兄弟宠着,你不该经历这些。”
夏侯纾听了,不由得想起来清容姑姑跟她说过的话。当初静宜公主被杨太后养在聚澜殿时,也曾仗着戾太子的权势欺压过别人。如今戾太子被诛灭多年,杨太后也缠绵病榻,她的生母余太妃就算心疼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她就只能在平康公主的淫威下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这样能屈能伸的人,未来若是能有机会走出宫廷,没准还能成大事,过得比谁都好,所以她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夏侯纾由衷地感激,“你的药我就收下了。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还你这个人情!”
静宜公主微微笑着,然后说:“我们虽然相识不久,也没怎么说过话,不过我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人。如今我势单力薄,无力劝说太后和皇兄放你出去,但是我可以想办法替你给越国公府送信。我相信越国公和宣和郡主知道你出事了,一定会破除万难来救你的。”
也就是说,她“重伤”公主这件事目前还没有传出去。
夏侯纾沉思着。就算她真的胆大包天谋害了公主,不也得接受大理寺和刑部的调查和审判吗?而姚太后把她关在这里却不通知她的父母,是想就这样将她耗死在这里吗?
她好好的一个人,以伴公主读的名义进了宫,结果却抬出一具尸体出去,难道他们就不怕越国公府不从吗?
当然,姚太后能有今日这般地位,又有什么是他害怕的呢?
“谢谢!”夏侯纾再次道谢,然后又问,“这里到处黑漆漆的,辨不清时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被关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