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纾跟赫连肃泰身边一个叫扎米的婢女挤在一个小帐篷里,老实说,夏侯纾对这个安排非常不满,来者是客,怎么说也得给她安排一个单独的帐篷吧,她们也不用那么局促。不过住了几天之后,她才慢慢发现这样安排的好处,至少别人不会因为大营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帐篷,而对里面住着的人产生好奇,这大概就是赫连肃泰的用意。
扎米长得很好看,但因常年在外奔跑,皮肤比较黑,但是看着健康有光泽,而且是个性格活泼又热情的姑娘,大概平时没什么人陪她说话,所以她很自然地就把夏侯纾这个房客当成了倾诉对象。但是当她发现自己用北原话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通,换来的却是夏侯纾的瞠目结舌之后,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对牛弹琴,看夏侯纾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哀怨,还有几分愤怒,感觉自己的一番热心都白费了,甚至都不怎么爱搭理夏侯纾了。
夏侯纾猜她肯定是在叹息自己听不懂她的话,很是遗憾,要是扎米涉猎广一些,会说南祁话,也是个解决办法,所以她也就没什么负担了。
没有了扎米的吵闹,夏侯纾又觉得哪里不对。想想以前在宫中,每天都有福乐公主在耳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还有一堆心怀鬼胎的女人要防备,起初她也觉得烦躁,然而久而久之竟然也习惯了,反而现在耳根子清净了,她还是浑身不自在。这种自虐倾向不得不让她神智一清,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目标。
为了消磨时光,夏侯纾有事没事就往赫连肃泰的大帐篷跑。就连最初对她持戒备态度的护卫都改变了态度,不再恶狠狠地将她拦在帐篷外面,再进去通报半天,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进出。
赫连肃泰身份尊贵,超豪华的帐篷是周边的其他帐篷的好几倍。夏侯纾仔细观察过地形,周边的帐篷虽小,但都错落有致,并且都是以中间的这顶帐篷为中心,就好像一层层的防护屏障一样。
其实夏侯纾这么热衷于往赫连肃泰那里跑,除了闲得无聊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想从他那里打听到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消息。虽然传言中的赫连肃泰无心政事,长期在自己的封地上自娱自乐,但是身为皇族的他,面对可能危及国家存亡的大事,总不能还置身事外吧?
可是夏侯纾还是太高估自己了,究其原因还是那句话——语言不通。每天来向赫连肃泰汇报事情的部下进进出出,夏侯纾却只能傻傻地坐在旁边听着自己完全不懂的鸟语心急如焚。
赫连肃泰也是吃定了夏侯纾听不懂,面对部下的疑虑一笑了之,俨然把夏侯纾当成了空气。
没人的时候,夏侯纾就问赫连肃泰:“二王子殿下,你不怕我说听不懂北原话是骗你的吗?”
赫连肃泰轻轻一笑,不以为然道:“就算你听得懂又能怎样?你不过是个女子,身边又没有同伙,就算知道了什么机密也送不出去。”
这个男人果然不简单!但是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欠呢?
夏侯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说:“听说你十分仰慕我们南祁的化,应该也知道我们南祁有句话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子,也可能是小人,你就不怕我给你惹麻烦?”
“哦。”赫连素泰轻飘飘地回了一声,见夏侯纾面露不悦,又假装很认真地想了想,继续说,“这个可能还不用你出手,麻烦就已经来了。”
夏侯纾有些不明所以,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北原王一直昏迷不醒,北原国内风向也有微微的变化。塔塔尔王后听闻送进王宫的一共五个女子,逃了两个,认定她们全部是细作,于是下令让大王子赫连保康到各处搜查,势必要抓到南祁派去的奸细。
而在这之前,三王子赫连嘉安收到情报说二王子收留了一个南祁女子,立马就带着人马浩浩荡荡的来了,扬言让赫连肃泰把夏侯纾交出来。
面对亲弟弟的盘问,赫连肃泰十分镇定,他假装思考了半响,方说:“我之前的确帮助过一个南祁女子,不过听说是个玉石商人,我已经按照她的请求派人把她送回了榷城。只怕让三弟白跑了一场。”
赫连嘉安不信,非要让人亲自搜查一番。
赫连肃泰也不拦他,像看顽皮任性小孩子一样看着自己的弟弟,摇摇头,继续翻着手中的乐谱。
赫连嘉安气得半死,却又无话可说。
兄弟俩就这样对坐在大帐里。一个风轻云淡,一个气急败坏。
过了很久,赫连嘉安的人回来报:全都搜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南祁女子的身影。然后又凑到赫连嘉安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赫连嘉安自知理亏,但又不肯低头向兄长道歉,索性装作很生气样子,带着自己的人一扭头,走了。
夏侯纾身着一身北原男子的衣服轻快地走进大帐,赫连肃泰正在翻看上次的那本乐谱,仿佛心思从来都没有移开过。夏侯纾在他的案前停住脚步,诚心道谢,“二王子,你又帮了我一次,多谢了!”
赫连肃泰抬起头来看着夏侯纾,面色凝重,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审视,半晌才问:“你究竟是何人?”
夏侯纾轻松一笑,摊摊手说:“一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是个玉石商人。你到现在还怀疑我的身份,是不是有点晚了?”
“也对,你之前是这么说的。”赫连肃泰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道。
夏侯纾忙献宝似的将之前被陆宜珠嫌弃,后来一直贴身收藏以备不时之需的那块玉佩奉到他面前,兴冲冲道:“看你是个雅之人,应该也对玉有所研究吧?这是我躲避乱军时顺手带走的一块玉佩,价值连城,你要是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吧,权当是感谢你收留我这么久。”
赫连肃泰扫了一眼夏侯纾手中的玉佩,接过去仔细地观察,修长的指节轻轻摩挲,半晌才说:“不错,的确是块好玉!”
夏侯纾面露得意之色,心想,那是当然了,这可是周边小国进贡给南祁的。独孤彻让人拿来让她挑的时候,她就随手捡了几件,后来觉得它色泽光洁,触手生温,是块良玉才留在身边的。不过这些都是不能说的秘密。
“有眼光!”夏侯纾赞赏道。她扯了扯自己贴在鼻子下面的假胡子,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又笑眯眯地看着他套近乎说:“二王子,你看,我现在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都给你了,以后要是再遇上这样的事,你可还得像今天这么帮着我。”
赫连肃泰笑了笑,不置可否,继续摆弄着自己手里的乐谱。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抬头看向夏侯纾,问道:“三弟为何要找你?”
夏侯纾怔住,怎么又绕回这个话题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碰到你的那天,你刚好从三弟的领地逃出来。”赫连肃泰继续说,神情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意。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她还是个意外流落到北原的南祁皇妃,又是越国公府的女儿,不管哪一个身份,一旦被查明了,她都死无葬身之地。
夏侯纾叹了口气,与其等着被人查出来,还不如她自己说出来,于是她大方承认道:“你猜得没错,我就是逃出来的。可是我那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从三王子那里逃出来的,你肯定不会救我了。”
赫连肃泰但笑不语。
原以为惊险就这么过去了,未料三王子刚走,大王子又带着人来了。而且这次更是显得声势浩大,一如既往的得意张扬。
赫连保康一进帐篷,什么都还没有向这里的主人说清楚,就示威似的让底下的人出去仔细搜查一番。
赫连肃泰仍旧是一副好脾气,看着长兄在自己的地盘上发号施令,他也不愠不怒。直到搜查的人回来说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也没有表示出一丝讶异。但是赫连保康就没有赫连嘉安那么好糊弄了,或许在他心里,早就察觉这位与世无争的弟弟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超然物外。
赫连保康绕着赫连肃泰看了一圈,最后将他手中的乐谱一把夺过,不屑地瞥了几眼,嘲讽道:“二弟,你整天就在这里琢磨这些有什么意思?如今父王为敌军奸细所伤,昏迷不醒,你难道要坐视不管吗?”
赫连肃泰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微笑着不慌不忙地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大哥身为北原储君,军国大事自然是由大哥操劳。不过父王曾下旨说没有他的允许我不得回宫,我无依无靠,自然不敢违抗圣旨。”
赫连保康冷哼一声,将乐谱往桌面上一丢,愤愤道:“二弟,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我就看不出来。你这般忍辱负重,不就是等着有朝一日将我们一网打尽,好血洗耻辱吗?”
赫连肃泰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说:“大哥你多虑了,我如今就觉得很好,实在没有那些心思。如果大哥非要误会,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赫连保康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狼一样瞬间大怒,一把揪住赫连肃泰的前襟,像只恶狼抓到了可怜兮兮的小白兔一样轻而易举。他面目狰狞道:“我告诉你,只要我想要的,就没有什么得不到,所以你最好趁早收了你那番心思,没准到时候我还能顾及手足之情分给你一块地安享天年!”
“大哥美意,我先在这里谢过了!”赫连肃泰依然是不卑不亢。
赫连保康又是一声冷哼,放开他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