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慎郡主坐在床榻上,她精致的妆容掩饰了一切疲倦,只有那布满红血丝的深邃眼睛,出卖了她的惊虑。
淑慎郡主开口:“江先生,拿那份信来。”
成蹊见了淑慎郡主,就准备迎上去,却被这句话生生拦在半路上。
“是,王妃,信在此。”
成蹊冷冷道:“王妃,沈嫔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平白帮助江先生?这里头必有蹊跷。”
“要是真有蹊跷,也是有成蹊姑姑的蹊跷。”
宛湄淡然道:“沈嫔是沈今的嫡孙女,沈今是什么人,成蹊姑姑,你是王妃的贴身侍女你不知道?他让他在宫里当嫔妃的孙女给王妃送信,王妃昏厥也就罢了,偏偏你这种心腹也不能有所反应——这春天夜晚尚且料峭,哪来的野鸽子有功夫绕着王府飞?沈今和沈嫔还当你们会意!要不是我看见了,把这信鸽射下来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一会,反倒怀疑起我来了!”
“江先生,姑且只当是我失职。信既然是沈嫔写的,她记录皇帝乾清宫之内的议事——这信里面的话,江先生怎么就知道是真的?”
“总要分辨出哪些人该相信,哪些人根本不值得相信,你说是不是,成蹊姑姑?更何况,姑姑你放心,这也是最后一次,皇帝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足以处理事务了,后宫监察也会重新掌控在他的眼皮底下,沈嫔娘娘就算再想送东西出来,就算是一个烧焦的纸屑,也是不能够了。”
“王妃!”成蹊见口舌上赢不过宛湄,不由转向淑慎郡主。
“成蹊,在我想事情的时候,你不要这样吵。”淑慎郡主抚了抚额头,又看向宛湄,“江先生,成蹊是我的贴身侍女,我很信任她,不许对她起疑心。”
“是,浸月知道了。”
淑慎郡主合上信,递给成蹊:“江先生,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很感激你,毕竟这份信里的内容,的确让我安下了心。”
“都是浸月该做的,不过说到安心,眼下还不能够。”
淑慎郡主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是说蓝挚可能要调任蓟鹤运河总漕一事。”
宛湄回道:“正是此事。王妃,蓝挚的为人您是最知道不过,他一个迂腐生,为了沽名钓誉,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一旦调任蓟鹤运河总漕,那么允莲公公的做的那些事情,可就瞒不住了,别人不敢追查,蓝挚敢!至于会不会牵扯到王妃……”
成蹊插道:“怎么偏偏就是蓝挚!”
淑慎郡主呵斥道:“成蹊,关于留蓝挚一命之事不许再提!但是当初如果杀了蓝挚,可能皇帝要协调两边势力的方式,就不是重用蓝挚,而是打击我了。更何况此事是王府这一点上江先生做的没有错。”
宛湄看着成蹊失意的表情,笑了笑:“王妃,不管怎样,允莲是留不得了。”
一抹阴翳和果决从淑慎郡主眼底闪过:“是留不得了,允莲必须死。那些事情得从他那里断了,才是向众人有个交代。成蹊,嘱咐下去,派人了结他。”
“王妃,且慢!您忘记了?如今庆熙皇帝苏醒,我们干什么事情都颇为不便,千万不可以在这个时候露锋芒,教人抓住把柄。”
“那江先生的意思是?”
“让我去拜会允公公,我自有办法,让他自我了断,干干净净。”
淑慎郡主的远山眉微微一挑:“好,我会为你安排。”
成蹊此时又气又委屈,眼睛都红了,恨恨地盯着宛湄。
宛湄却不再看她取乐,向淑慎郡主欲言又止一般地说道:“王妃,浸月还有一事,终究还是不吐不快。您虽然允我做您的门客,但是景佑世子是被您矫诏回京,我不知,您要召集重臣内侍到王府议事,我不晓。这样我为王妃出谋划策,也多了许多掣肘,比如说世子回京一事,实在是让浸月措手不及。“
淑慎郡主递给成蹊一条擦眼泪的帕子,看着宛湄说道:“你初来乍到,我不事事让你详知,也无可厚非。不过,此次处理允莲是你的机会,你一定要做的漂亮,而且干净。”
“是,浸月一定不负王妃厚望。”
外面传来一声侍女的请示声:“成蹊姑姑,药煎好了。”
“拿进来吧。”成蹊赶忙拿帕子擦干了眼泪,去了哭腔道。
宛湄看见那热腾腾的汤药,只道:“王妃刚刚服用过御医开的药了。”
成蹊回话:“这是王妃治疗常疾的药,不曾断过。”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是会药效相冲,可有请御医瞧过了?”
“已经请御医瞧过了药方,不曾相冲。”成蹊此刻也没了气力,懒得再和宛湄争辩。
“那就好,王妃,浸月告退。”
当初留着蓝挚的性命,不全然是不忍伤人性命,宛湄有自己的私心——她知道,蓝挚或许,可以成为刺向宛氏仇人的一把利刃。
现在,她即将就要拿着这把利刃,去剜仇人的心。
昭朝京都蓟城三面环山,蓟城之内则多为平地,只有一座发鸠山。
发鸠山的山巅上,有一座道观,名为精卫观。
立于山巅,隔着红尘滚滚,可以看见偌大的蓟城里,车水马龙,万生如蚁。
此时,宛湄正在发鸠山的山巅上,俯视着蓟城里的一切。
这一刻,蓟城里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得偿所愿,有人痛失所爱,有人风华正茂,有人老来富贵。
而这一切,都不相通。
宛湄往后面慢慢退去,直至看不到下面的景象,只有眼前一片天空澄碧,和风送暖。
她转身,入了精卫观内。
道观里,坐着一个瘦高老人,他有着一张消瘦的脸,一支有棱有角的尖鼻悬在脸中间。
“道士都留发呢!”
那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河道总管太监允莲。他听见宛湄的声音,一边赶紧迎上来,一边对应道:“没有头发,道冠可就戴不住了。”
“江先生,您真是诸葛再世!这在道观里见面的高招,也只有您才能想得出来。这样的清净地方,没有人会怀疑,也没有人敢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