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向来是良药。”少年的父亲沉默了半晌,望了儿子一眼。“可惜时间也多是偏方,只能医治皮外伤。”
庆熙三十一年深秋到庆熙仲春,昭国暴雨不歇,庄稼欠收,海盐难晾。
庆熙三十二年仲春中旬,嶝城郡主的丈夫左都御史宛燮直言切谏,上今年雨涝成灾,是皇帝有失,希望皇帝颁布罪己诏,严惩赈灾不力之臣,处罚中饱私囊之吏。
皇帝没有回复。
左都御史为此长跪在午门前。
午门,是半个月前,钦天监监正元直同样因为直言上:之所以暴雨成灾,是因为皇帝有失,上天示警——而被皇室护卫活活打死的地方。
然而,皇帝这一次没有派遣什么人出来传话,也没有杖责宛燮。
左都御史宛燮就这么从早晨一直跪到太阳下山,一直跪到,只有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午门前。
皇宫要关闭禁门了,才出来一个老太监,含含糊糊地命令左都御史出宫。
当天晚上,宛氏蒙难。
左都御史宛燮,次子宛泽,流放北漠;长子宛滨,谴回松州处罚;妻子嶝城郡主,念其早年护城有功,送往晏慈寺,准带发修行;独女宛湄,没入官婢。
所有家产和家婢,悉数充公。
在那何家小公子垂头丧气地叫下人温药的同时,晋王府邸里,两扇蒙着软烟萝的格窗半开,一个妇人坐在窗边,无声望着窗上绿绒蒿的雕纹。
在那浓密睫毛的下面,妇人的眼睛大而阴翳,微微塌进。
她衣裳单薄,通身都是深黑,镶着玄色的暗绣。
一个绾衣侍女轻轻掀开半旧,棕褐的绸幔,带进奉药的侍女。柔声道:“王妃,药煎好了,已经又撒了蜜饯碎,不苦,您趁热服用罢。”
屋里的妇人正是当朝晋王亲王妃,也是先骠骑大将军的嫡女,晋王世子景佑的生母,淑慎郡主。
但是晋王在淑慎郡主产下世子景佑不久后,就主动请缨,为大昭戍守边疆——皇子戍边,以防北方再起混乱,从此甚少归京,即使归京也很少归府。
淑慎郡主在丈夫戍边的同一年,就把襁褓中的世子交给自己的妹妹嶝城郡主抚养,说是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怕是教养不好世子,而妹妹家有学富五车,怀瑾握瑜的左都御史,妹妹又已经养育一个儿子,万事有经验。
世子景佑于是在左都御史家里抚养,长到了九岁,晋王把儿子接到了身边,一边戍边,一边亲自照顾。
淑慎郡主回过头来,接过汝窖瓷碗,向那奉药侍女轻拜了一下手。
奉药侍女行礼退下,却被绾衣侍女叫住:“王妃需要添衣,去轩房,找那小叶紫檀衣箱里的苏绣锦衫来。”
淑慎郡主以手扶额,问道:“成蹊,宛湄现在在哪里?”她两颊的笑涡很明显,说话时像两朵梨花花瓣。
那名唤成蹊的侍女一边为晋王妃关上格窗,一边答道:“回王妃的话,四天前,她在落水桥上,被盐商何家的公子带回去了。”
孚昌郡主的嘴角向后略弯了一下,将药一饮而尽。
不想却被蜜饯碎呛到,她以手执绢,在轻轻咳嗽的时候,掩住面容,直等自己喘出一口气来,才摸摸自己突然之间胀得红红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