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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三章 山中多美好 (1 / 7)

陈平安笑着将地上那本捡起来,拍去尘土。

赶巧岑鸳机走桩下山,还有朱敛与魏檗,带着暖树和小米粒出现在山门牌坊这边,陈灵均更是热泪盈眶,扯开嗓门喊大风兄。

陈平安立即将丢给郑大风,郑大风双手一推,将拍给仙尉道长,仙尉如同接到烫手山芋,击鼓传花一般,赶紧抛给老厨子。

朱敛先是一头雾水,只看封面名,是本正经嘛,只是都不用老厨子翻阅内容,无需过目鉴赏一番,只看那籍新旧程度,尤其是页折角极多,老厨子就晓得不对劲了,神色自若,伸手推开陈灵均靠过来的脑袋,不动声色将收入怀中。

一行人围桌而坐,暖树负责端茶送水,小米粒分发瓜子,再给郑大风一包额外的小鱼干,就当是为郑大风接风洗尘了。

就连岑鸳机都破例停下练拳,与两个小姑娘并排而坐。不管怎么说,郑大风都是落魄山的首任看门人,虽说眼神不正,却从无毛手毛脚,这个男人离乡多年再返回,她于情于理都应该停步落座。

陈灵均与郑大风坐在一张长凳上,拿起郑大风的一只手,轻拍手背,“大风,兄弟可想你了。”

这还真不是客套话,郑大风当看门人那会儿,陈灵均每天可得劲,真是神仙日子。仙尉道长到底不如大风兄弟言语风趣。

朱敛和魏檗对于郑大风的返乡,当然是极为高兴的,只不过都没有与郑大风如何客套寒暄,多年挚友,同道之人,没必要。

真要计较起来,落魄山的第一座小山头,其实还是他们三个,只是后来再添了个臭味相投的周首席。

裴钱几个的竹楼谱牒秘密一脉,其实也没有陈灵均的份,也不知道云子心目中的景清老祖,这么多年混了个啥。

郑大风抬头看了眼落魄山,汉子轻轻点头,颇为自得,青山花开如绣颊,似为我归来妩媚生。

汉子再笑望向那个坐在桌对面的岑鸳机。

一看岑妹子就尚未婚嫁,约莫是痴心一片,在等大风哥回家?

岑鸳机板着脸点头致意。

郑大风会心一笑,岑姑娘还是矜持依旧,在自己这边总是假装不在意。

这些年在飞升城酒铺和躲寒行宫来回跑,每每喝酒思乡,总少不了想起岑姑娘上山下山的练拳身姿。

怎么个动人,能教原本打算一辈子守身如玉的忠贞汉子,一眼望去的功夫,就变了五六回心。

陈平安好奇问道:“怎么回的?”

纯粹武夫,想要学飞升境练气士,远游别座天下,毕竟是赤手空拳,无法驾驭本命物用来开道,故而得是止境武夫的神到一层。

尤其是想要在光阴长河中“蹚水”而不迷路,对纯粹武夫而言,确实是太过苛刻了。

此外还有一条途径可走,就是能够获得庙的破例批准,比如大骊刑部侍郎赵繇,但这是因为赵繇除了属于圣一脉,此外在某种意义上,赵繇还可算是白也一个不记名弟子,刚好老秀才和白也,都曾在五彩天下的“鸿蒙之初”,双方联手建立“开天辟地”功德。

而郑大风显然都不在这两条路。

“山人自有妙计。”

郑大风笑着从袖中摸出一件宝光流转的珍奇物品,形若枣核,手指长短,不过瞧着不像是年代久远的山上旧物。

陈平安接入手中,掂量几下,也不觉沉重,疑惑道:“是织布用的梭子?”

郑大风再卖了个关子,啧啧笑道:“山主啥眼力啊,就只看出了这玩意儿是那机杼行纬之物?你朝里边浇注些许灵气试试看。”

等到陈平安将灵气如倒水灌入梭子,不显山不露水的朴拙之物就有异象出现,只见梭子细微木纹内,有虹光闪烁若箭矢飞掠,若是屏气凝神,长久定睛细看,偶尔还能瞧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驹踩踏飞矢虹光,如鸟雀翩跹枝头,白驹无视“河床”木纹的水道约束,肆意穿梭经纬两线间。好个日月如梭,光阴似箭,白驹过隙,桥上牛驴走纷纷。竟是一件能够无视大道规矩、随意穿梭光阴长河的符印信物?

郑大风早年离乡,跟杨老头是有约定的,何时返回浩然天下,以及如何返回,都有安排。

郑大风开始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轻轻拿手掌一拍桌子,当起了说先生,道:“上古时代,处州北的旧禺州,白日多雷雨,久而久之成大泽,水中蕴藉雷电真意。后来有个不知名的得道散仙,泛舟雷泽,结网打渔,无意间捞起一枚梭子,挂在渔网上边,当这梭子出水现世时,便晴空起霹雳,一场雷雨骤然而至,梭子化龙而走,化虹远遁,不知所踪,相传此物,极有来历,曾是远古雷部一府两院三司中的五雷院,专门用以驱山移湖,吹海揭波,升降阴阳,尤其此物还是震杀陆地水潦旱魃与僭越违禁蛟龙的重要信物之一。”

陈平安闻言点头,古蜀天夜多雨,水通海气,所以纯阳道人腰悬葫芦瓢内的酒水,就是以水性雄烈的冲澹江水酿造而成,此外禺州地界,经常白昼雷霆,震慑万千蛟龙。

郑大风怂恿道:“景清老弟,这种价值连城的稀罕东西,不摸摸看?”

因为此物当下被陈平安刻意将雷霆威势拘押在掌心之内,不至于往外倾泻,否则陈灵均、泓下这类大道亲水的蛟龙之属,只是看一眼,就如凡夫俗子仰头久观烈日眼光,真会辣眼睛,满脸泪水的。

陈灵均跃跃欲试,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笑哈哈道:“当我是傻子么?这么有来历,给你说得如此玄乎,肯定烫手啊。”

小米粒说道:“小镇那边的孩子,经常玩打飞梭的游戏嘞。”

以前裴钱去学塾上课,她这个骑龙巷右护法,就经常带着左护法一起等在学塾门口,一左一右当门神,等着裴钱放学。

回骑龙巷的路上,经常看到市井稚童聚街巷,手持长木棍,击打地上的短梭一端,梭子腾空,再挥棍击打,各自梭子飞得最远就算谁胜出,经常有眼力好、气力大的孩子,能够赢得十几只作为赌注的梭子,毕竟那鸡毛毽子,还得贴上几颗铜钱呢,短梭却是最寻常的木材打造,不值钱,所以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有。裴钱当年就有一大堆梭子,都是掌柜石柔削木而成,她那会儿的玩伴也就只有小米粒一个,所以她们玩耍,每当飞梭远去,就让骑龙巷左护法叼回来,偶尔裴钱还会使坏,看准时机,轻喝一声“走你”,将那木梭精准打入路边茅厕内,其实早就开窍、能够炼形的骑龙巷左护法,当时的心情和表情,可想而知。

所以只要有裴钱在,它是真不敢炼形成功啊。

郑大风朝小米粒竖起大拇指,“一语中的,这就是这枚梭子的第二层来历、以及为何会一路辗转落入我手的缘故了,果然还是右护法眼力好,几年没见,刮目相看!”

小米粒咧嘴笑,抬起手虚按两下,“一般见识,莫要奇怪。”

只在郑大风和刘瞌睡这边,小米粒总会觉得自己格外机灵。

陈平安将梭子交还郑大风。

郑大风小心翼翼收入袖中,聚音成线,与陈平安密语道:“是李槐这个兔崽子小时候玩腻的玩意儿,早年小王八蛋经常来药铺后院玩耍,老头子怕李槐觉得闷,就亲手打造了些奇巧物件,其中就有这枚梭子,李槐又是从来不当回事的,那会儿每天穿着开裆裤在后院打梭,他玩得飞起,后院可就遭殃了,门上、窗户那些给梭子打出来的印痕,如今不都还在呢,当年害得老子每次都得帮着师父缝补窗户纸,这还不算什么,后来李槐某次拿回家耍,竟然找不到了,再两手空空登门,就让师父再给整个梭子顽,老头子当然没在李槐那边说啥,立马就去杂物房当个临时木匠,给小崽子劈柴刨木花的,打造新的梭子了,只是吩咐我这个当徒弟的,去把东西找回来,找不回就不用回了。”

毕竟涉及到师父和李槐,哪怕在场的都是落魄山自家人,郑大风也不宜泄露天机,玩世不恭,没心没肺,又不等于没脑子。

何况撇开拳法造诣不谈,要说师徒尊卑,李二算个屁,能跟他郑大风比?娶了个婆姨,那些年经常堵门骂,都快把师父他老人家给骂得七窍生烟了。这个郑大风得喊嫂子的妇人,那是真敢骂啊,当年师兄李二没了药铺活计的挣钱营生,她就不乐意了,坐在药铺里边,满地撒泼打滚,骂老人这个给自己男人当师傅的,为老不尊,不是个东西,老光棍,一肚子花花肠子,成天想着扒灰,连徒弟的媳妇都惦记,不是经常大晚上去她家院子蹲墙角,就是想要把李二灌醉,然后非要拉着她一个妇道人家陪着喝酒……

郑大风无奈道:“结果连累我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小镇大街小巷给翻了个遍,好不容易才把梭子给找回来,你都没办法想象,我到底丢在哪里给翻出来的,就是个路边茅厕,在那苞米堆里边,李槐这个王八蛋,真是丢东西得比藏得都好啊。”

说到这里,满腹委屈的郑大风差点没当场落泪,最尊师重道的自己,差点就因为这个小玩意儿,被迫断绝了师徒名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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