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虎虽走了,但陆三郎还是添油加醋地对朱莹解说了一番张寿刚刚和洪山长交锋的经过。而当兴高采烈的朱大小姐回府之后,却又用更夸张的语气对家里人绘声绘色地讲了今日国子监群贤讲学的这么一番故事,当然绝不会错过张寿舌战洪山长。
因为当年家里那几个西席先生的缘故,朱二平生最讨厌听那些老学究讲课——至于某位他曾经倚重信赖过的朱公权,人没给他当过老师,还给了他翻身做主人的感觉,所以不在其列——然而,此时他却后悔不迭,因为陆三郎不仅赶上了今天这盛会,还当众怼了周祭酒!
因此,朱二情不自禁地使劲一拍扶手,满脸的遗憾:“妹夫真是干得漂亮,就该让那些老道学尝尝厉害!就是陆三胖那小子,他算什么首席大弟子,如果我记得没错,妹夫在融水村可还是有两个学生的,人家不是正在王大头那边效力吗?”
作为国子监中曾经无数第一名加身,优等生中的优等生朱廷芳,此时听到周祭酒和罗司业完全被张寿的声势压制了下去,四位山长当中,洪山长被怼得焦头烂额,岳山长没占到便宜,另两位滑头得作壁上观,他就不像朱莹这样一味乐观了。
“张寿虽说心思灵敏,但从前好像不是这样咄咄逼人的性子吧?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朱莹顿时被朱廷芳一句话气得跳了起来:“大哥你怎么说话的!阿寿他只不过是看不惯那个老顽固瞧不起人,所以才当众揭穿他这嘴脸!再说了,那姓洪的老顽固说阿寿巧言令色,阿寿就不能说他罔顾太祖爷爷训令吗?”
“呵呵,原来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现世报,来得快。”
朱廷芳也听说过当初张寿陪着皇帝见岳山长和洪山长的事,但巧言令色这一茬,他倒是没听说过,之前也没听朱莹提过,想来这不会是张寿告诉朱莹,而多半是朱莹事后是从皇帝那道听途说来的。可下一刻,他就被朱莹给呛得一口水差点没喝岔了气。
“大哥,你还有空编排阿寿?皇上说要你去南城兵马司,你到底有决断了没有!”
“咳咳咳咳……”足足咳嗽了好一阵子,朱廷芳终于顺了气,随即恼怒地盯着满脸促狭的朱莹。毫无疑问,在那天进宫质问过皇帝之后,朱莹只把这话告诉了他一个人,可此时朱莹却偏偏在庆安堂中揭了出来,那绝对是报复他刚刚说张寿!
当初那小小的妹妹已经长大成人,就要嫁为人妇,这胳膊肘也已经完全向外拐了!
朱廷芳越想越觉得憋屈,可是,在祖母和父亲继母那讶异的目光注视下——朱二那疑惑的眼神他直接忽略了——他唯有无可奈何地将朱莹之前转述的皇帝原话一五一十道来。果然,他这话才刚说完,就只听九娘率先开了口。
“南城兵马司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怎么配得上赵国公府的大公子?大郎你是战功彪炳,秉性高洁的名将种子,别去趟那种浑水!你要做官,那至少是一方总兵,否则当初你爹就全力支持你留在沧州了,也不至于半途而废,就这么眼看别人顶了你的位子而让你回来!”
朱廷芳对继母素来尊敬,从前武艺初成时还曾经爬墙去探望过她,此时听到九娘这话里话外全都是维护自己,他就苦笑着欠了欠身道:“母亲过誉了,我这也就是打过一次胜仗……”
“要不是你爹,你那次出去何止最后才打了一次一锤定音的胜仗?都是他不把你这个长子的命当一回事!”九娘才不会去看朱泾那频频看过来的眼神,满面诚恳地说,“大郎,你是千里驹,何必去和那一潭淤泥搅和在一起?而且莹莹也说了,连张寿当时都在帮你推脱。”
一说到未来女婿,九娘的嘴角就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这对于素来急脾气,在寺院呆久了,却又显得有些清冷的她来说,这一抹笑容自然显得格外动人。
“你就听我一句劝,没有合适的官就先不做。要是因为你爹要当这个兵部尚,你这个当长子的就不能去带兵,那就在家里歇着,练武照练,练兵照练,家里家丁家将也该好好操练一下了!”
九娘压根没提让朱廷芳去锐骑营中挂个名头这种事,她很清楚,如果朱泾真的把这一步跨出去,那朱廷芳哪怕从前有过泼天的功劳,那也和兵权无缘了。虽说没有当爹的给当儿子的让路的道理,但一想到朱廷芳这般人才就要给父亲让道,她还是满心不平。
就不能父子全都好好在武门晃悠吗?那兵部尚有什么好的,没看陆绾说背黑锅就背黑锅?还要被什么狗屁阁老压在头上,何必受这个气!
太夫人和朱泾全都从九娘那眼神和话语中看出听出了她的怨念,母子俩对视一眼,太夫人微笑,而朱泾却是苦笑。虽说两人此时自可以拿出为人祖母或者为人父的架子,强压朱廷芳做出符合他们心意的选择,但最终两人还是决定让人自己决定。
朱二还需要人操心,而朱廷芳早就不是需要他们安排人生的孩子了!
虽然没人期待自己发表意见,但朱二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小声说道:“大哥,南城兵马司那地方确实是污浊泥塘,你最好还是多考虑考虑。”
他到底没有直接给人泼凉水,可到底是认认真真讲了外城那般乱象,连被花七生擒活捉的汪四爷曾经那些劣迹,也被他拿出来当说服人的理由。口干舌燥地说了好一通,见朱廷芳不为所动,他不禁有些气馁,竟然忘乎所以地口不择言了。
“大哥,我真没骗你,你要是去南城兵马司,那就相当于长在宫苑中的幽兰突然移植到泥沼里头去,那不是白白辱没了自己吗?”
朱莹见母亲和二哥先后坚决反对,祖母和父亲却不说话,顿时觉得自己这一票支持或反对至关重要。原本歪在祖母那软榻上的她一下子坐直了,摆出了一副极其认真发言的模样。然而,她那大哥两个字刚说出口,朱廷芳却笑了一声。
“母亲,恐怕我要拂逆你的好意了。其实,当初莹莹告诉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决断。南城兵马司虽然乌漆墨黑,但我这过江龙到了泥沼,也能变成一条能在烂泥里打滚的大蟒。那些泥沼里的癞蛤蟆小爬虫虽然很有生存能力,但一旦大蟒发狠翻滚起来,却也难逃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