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烟搀着沈老夫人,一路由李妈妈迎着,这才至了冯沈氏的院子。
这院的夜,静谧无声,微凉的风伴着稀碎的雨斜贯入油纸伞,淅淅沥沥的落在几人的脸上。
水烟清楚的发觉仲春的雨,竟是这般锥心的凉。
透着暗淡的光,落脚处竟是一地落黄,一如她姑母飘零孤苦的岁月,落花流水般的徐徐逝去。
老太太一路无话,待扶着她进去,丫头迎进了侧间儿,水烟定睛瞧时,才看见她的脸颊早已浸湿,透着晶莹的光。
里间儿的气氛低压,既使升着火盆,也终究难将冰点的氛围捂暖。
这会子郎中提着药箱,一脸无力回天的模样从里头出来,由丫头送出了屋。
屏风后头围着一群人,冯家几房的老老少少都来了,就连这几日都不曾露面的姑父也在场。
沈老夫人这会子沉默着,屋里也是出奇的缄默。
在远处站定了好一阵儿,水烟几乎是看不出她老人家的情绪的,她自然也很难道出自个儿此时的心绪。
不知是方才冷风中冻着的,还是被这番气氛渲染的,沈老夫人的手竟是如此的凉,触目惊心的凉。
这份缄默持续了许久。
沈老夫人眼角挂着泪,待在人群中看清了那炕上单薄的人影儿,她便是如梦初醒般的,不管不顾的朝里头奔去。
水烟紧跟其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两张哭的眼眶通红的脸。
这气氛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儿。
冯绾娘伏在冯沈氏的炕沿,哭的几乎脱了力了,丫头柳枝也是在一侧偷偷抽泣,轻顺着她的后背。
炕上的冯沈氏脸色似涂了腊,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半倚在引枕上,胸口略微起伏。
见她光滑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眼眶深凹着,显得格外的深邃,这会子见了沈老夫人来了,苍白的唇微微张合,伸着皓腕,似乎要说什么。
于上次初来时,她自是憔悴消瘦的许多,皮包骨的,叫人哀叹。
如今久卧病榻,终是熬到了油尽灯枯的一天。
水烟看的愣愣的,正如她祖母说的,她不是甚救人济世的菩萨,但此时此刻,她却是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共鸣。
同样的悲凉凄苦,同样的忍气吞声,却得不到夫家的一丝爱怜,过的如履薄冰。
当沈老夫人握上冯沈氏的手时,便听得一丝微如蚊虫的声音:“我得了哪的福气,也难得,这会子人都齐了。”
沈老夫人并没有回她的话儿,只是若有若无的压了压头。
冯绾娘略略抬头去看,瞧着她们这般,便又是忍不住,哭的梨花带雨。
“是了,大娘子说的是,大伙儿都在呢,一家子难得的齐全。”一侧翠姨娘用帕子拭着泪,呢喃道。
“上天眷顾,大半辈子久病在榻,如今好叫我走的体面。”冯沈氏捂着帕子,微微轻咳了几声儿,待拿到眼前来细瞧时,眼波流转,只见那洁白的帕上染了刺目的殷红。
也是咽了咽唾沫,只轻轻捂住了,不叫众人瞧见。
是了,从小身子便羸弱,这病是从胎里带出来的,自生了绾娘之后,身子更是少了调理,便是越发的一日不如一日。
通陌朝的大家族哪有不开枝散叶的理儿,二房子嗣稀薄,便更是接连纳了许多的妾室。
冯沈氏释怀的笑了笑,自个儿当初选的路,就算尽头是堵死的,也该是硬着头皮走下去,更何况,这病,她早已习惯了。
想着,眼睫微颤,便是握着沈老夫人的手,语气虚浮如飘渺的云烟:“母亲,这许多年平儿非您亲出,您却一直待平儿如己出,平儿无以为报。”
正说着,便见着她眼角淌下了一滴泪。
沈老夫人顿了顿,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嘴中一直念着“傻丫头”。
默了一瞬。
“平儿一辈子从未求过您半分,只如今有一言,该是要求了您的同意的。”冯沈氏想了想,继续道。
老太太这会子听了,也是细细的描摹着她,哽咽道:“平丫头,你说。”
“我这辈子年华虚度,活得行尸走肉般的,如今撒手去了,只这绾丫头,心中一直是个放不下的,她这孩子没福,享不到我这母亲的半点好,是我拖累她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