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并谢与长友 (第22页)
“寸心，别哭了。都过去了……”杨戬也注意到了寸心的右手，她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有茧，显然是长期针黹绣作的结果，“寸心，你的手怎么了？”
“我……我这些年来，很喜欢绣花，所以……”
杨戬一听这话，更加心酸。寸心被褫夺公主封号之后，一定受了很多苦，只是她现在什么都不肯说，自然是不愿意让自己担心。他再问下去，她岂不是要更加难过？
罢了，还是说些好事吧：“你已经平反了。别多想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寸心点了点头，拭去了眼泪，沉默了半晌，艰难地开了口：“二爷，我……今天我来，是想……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或许将来……我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二爷，我是说，我……父王已经把我，许配给淮河龙王了。”
杨戬一怔：“就是小黄龙姬云？”
“是，就是他。我以前对你说过，他是我姑母的孩子，我该叫他一声大表哥……”
淮河龙王姬云，印象里那是个善良和气的老实人，寸心跟了他，也算是终身有靠。可是，他要怎么对她说，他在不久之前杀了她的八表弟？
“……淮河龙王很忠厚，性子也和气。娶到西海公主，他不知道有多高兴，肯定会把你捧在手心里疼，不会惹你生气的。”
“那又怎么样呢？三界内的男人，除了你之外，我嫁谁都一样。”所有的光和热，都已经为眼前这个男人尽了啊，敖寸心爱不起了，一切不过是苟延残喘，“从前我做女儿就只会给家里添乱，做妻子就只会给你惹麻烦……总不能今后还一辈子连累父母。既然父王母后都说他好，那他就好吧。嫁一个他们喜欢的，至少让他们别再为我悬心。”
“别说了，寸心，我懂。”
“啊，还有，”寸心有些慌乱，“你这个被子不是什么好棉花，不该给病人盖的。我会再送你一床蚕丝被……你盖着它，就当……”她想说就当敖寸心还在你身边，却哽在喉头无法出口，最终只说出，“就知道敖寸心依然爱着你……”
被子？被子岂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寸心，你……你千万不要存着那样的心思，我感念你的恩情和爱意，可我现在给不了你幸福。
“寸心，你到了淮河……要保重自己。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寸心一听此言，身子一颤，垂下眼睛：“我明白，我都明白……你要静养身体，千万……千万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在他干裂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寸心起身出去，腾云向西。
风吹在脸上，潸然泪下。
你哪里知道，和离之后回到西海，我早已不是万千宠爱的公主。父母有了更小更得宠的孩子，龙宫里的人也换了好几茬。我的名字在西海是一个禁忌，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个寸心公主，我的四弟竟成了“三太子”。从杨府出来，西海没有一个人来接我回家，如果不是听心姐姐，我甚至连住处都没有着落。
你哪里知道，为你顶罪之后，西海龙宫的人都以为我开罪了司法天神，才落得如此下场。昔日尊贵荣宠的三公主，被发落到绣坊中，与鲛人女子们一同劳作。我手上的茧，就是五百年来终日针黹绣作的痕迹。监工仆从们捧高踩低，故意刁难，呼来喝去，克扣衣食。我住在生于斯长于斯的西海，我自己的家，竟像是寄人篱下。
你哪里知道，其实一年前我就已平反，恢复了西海公主的封号，早就知道你在等待宣判。我惴惴不安，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你浑身是血被拖上斩仙台。只有忙碌才能减轻我的惶恐，我到处亲寻最好的药材，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你不会死，有朝一日你会需要这些。万幸，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天——你知道我有多么庆幸吗？
你哪里知道，我的婚事，已经半点由不得我自己了。我是你的前妻，身份敏感，父王唯恐我留在家里，会给西海招来祸端，巴不得快快地甩脱了我，只哄着大表哥那个老实人。我想要送给你的蚕丝被，是母后实在看不下去他们嫁女儿如同泼脏水，才偷偷塞给我的，也是我那可怜的陪嫁中最好的东西。可笑吗？当年你到西海抢亲，我没有任何陪嫁。现在我有了陪嫁，却不能风风光光地带到你的家中了。
苦吗？跟你经历过的、和正在经历的一切比起来，一点也不苦。我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谁让我爱的是个胸怀三界的大英雄呢？我不能帮忙也就罢了，怎么能再惹你担忧、给你添乱？
今天我到蒿里狱来见你，原是存了一份心思的。只要你说一句你需要我，从此刻起我就不再是西海公主，而是囚犯之妻。可是，你说你要我去淮河，你要我保重，你要我好好的……好，我会去淮河，我会保重，我会好好的，我都听你的……
不，我不能哭，不能弄脏了给你的蚕丝被……这一走，我就不会再来了。今后我将是淮河龙后，也许再也不会与你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