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上长起金鳞,腮颔下生出银须,一身瑞气,四爪祥云。”
——《西游记》第一百回
青华乍听得那入雷音寺之言,只当是孟章一时气恼胡说,哪成想他却滔滔不绝,越说越有兴致,言语之间是六分胡诌二分调侃,但偏偏就有那么二分,还真有点道理——
“这功德功德,德是没可能了,眼看着还有二百来年,眼下就是让明王日日割肉喂鹰,也喂不出个金身正果。但是这功还有希望,梼杌那事不就是如来想给明王记功吗?照这么说,明王要是把帝君您带进雷音寺,那就是功莫大焉,够封个菩萨的。”
孟章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眼下灵山和九重天虽说不上分庭抗礼,但也是关系微妙,东极大帝位高权重,一旦他亲近了灵山,那二道原本几乎平衡的势力就会出现变化。
“我觉得吧,管他是玉帝还是如来,既然都是官家,就都得管事,都得筹谋。如来费心把明王遣来给你护法,是不就是故意勾着你往灵山去啊?”
“你的意思是,越儿到我这妙严宫来,是假护法,真弘法?”
青华想了想,越鸟的确是处处弘法,他也的的确确在那凤凰庙受了她一言。但是越鸟对谁都是这样,哪怕对着个厕缸都是如此,这叫他如何分辨?
“十有八九就是这样,如来要是有意抬举,把他那金雕护法借给你,那是真抬举你。可他送来的,偏就是你不要了的媳妇!还另外让观世音传了个宝笺给你,生怕你不明白!”孟章激动地直拍大腿,觉得如来的心思实属是让他弄明白了。
“一派胡言!本座就是再不懂,也知道雷音寺里都是僧侣。什么破镜,什么灵童,怕不是要押了本座剃头出家?”
然而青华虽然嘴上恼,可他听了那孟章一通浑说,倒是真琢磨上这事了。其余不表,只怕即便他肯叩头拜师,那释迦摩尼也未必就敢明晃晃的把他个六御之尊收于麾下——那时节天庭颜面何存?仙佛二道得出多少龃龉麻烦?想来想去,如来老儿所求,无非是要他做个佛道双修的表率,未必就是真要他入雷音寺。
从前青华最讨厌这些龌龊之事,嫌这些官家心思扰他清净,但是此刻越鸟命悬一线,众妖虎视眈眈,哪里还容得他自恃清高故作倨傲?这些日子他频生懊悔,当年他一时潇洒,其中实在是牵扯太多。覆水怕是难收,但若是还有补救之法,无论是要他以身相护,还是联合二道,只要能救下越鸟,换得众妖散去,天下自然太平。他万年以来只图清净,对天庭筹谋向来是避之不及嗤之以鼻,岂料到了今天,却得靠领会天庭和灵山的心思来保全他夫妻二人。
这厢二仙说地正热闹,却突听得殿外有动静,知道是明王回来了,孟章连忙收声故作悠闲,而青华则正衣冠拢头发,好一通收拾。孟章搭眼一看——这青华大帝万年铁树,不开花则已,开花了恶心人。
青华收拾罢了,便连忙起身出殿去迎越鸟,孟章端着茶都愣了——这就把他打发了?他这一通跑,跑得腿都细了,这老不死的连顿饭都不给吃!连个谢字都没有!难怪九重天没人待见他!
“越儿,白泽神君如何回话?”
青华拉着越鸟坐在町中叙话,他二人最近十分亲近,常日里你我相称也就罢了,偏青华还喜欢拉拉扯扯。越鸟只当他是真心结交,私下里从不扭捏娇矜,可是此刻孟章神君还在宫中,她多少还得遵从天庭礼节。
“帝君,白泽神君已经细细查看过,那东谷国一境确实没有青城妇作祟。怕是那山妖所言非虚,蛇妖作孽诞下的青城妇,已经全部都被处置了。”
越鸟心里沉甸甸的——这漫天的神仙,哪怕尊贵如青华大帝,都深怕背上命案,可凡人却草菅人命,互相戕害,叫她如何不叹?
青华见越鸟躲着他,以为她是听闻凡人滥杀,心中不乐,故而连忙劝说到:“越儿,明理从善乃百年之功,不可操之过急,你无需伤神。”
“帝君所言甚是,是小王急于求成了。明理从善二功,乃正道之功,他日必能教化一方。不过小王此次托福仓颉上神,才得此功。此刻还得向帝君讨个恩旨,让小王择日拜访仓颉上神,亲自向上神道谢才好。”
越鸟看正色拱手,青华见她如此谨慎,这才反应过来,一回头就看见孟章正站在院中看着他二人——
“神君还不走?”青华不动声色地逐客。
看着这二人眉来眼去拉拉扯扯,孟章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心道:你个老不修啊,你以为我爱看这个啊!但是没办法,今日他还有事相求,此刻只能厚着脸皮行礼——
“禀殿下,禀帝君,小神此来,有事相求。”
“神君且住!莫不是神君又让那白龙女赶出来了?本座这里不方便,神君回龙宫去吧。”
青华话没听完就立刻摆手拒绝——孟章娶得一房刁妇,经常生事,以往偶尔留宿妙严宫也就罢了。如今越鸟当着外人少不了要拘束,若是孟章杵在这,他哪得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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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神君有话要和帝君叙,小王就先失陪了。”
眼看青华帝君说破人家夫妻私事,越鸟一心只想避嫌,免得孟章尴尬。而青华眼看越鸟要走,正要挽留,没想到却被孟章抢了先——
“殿下留步,小神不是来求帝君的,是来求殿下的。”
越鸟和青华面面相觑,三人坐下说话,孟章这才将事情原委徐徐道来。
孟章的妻室是西海龙宫的四公主,她那三哥月前原本正要大婚。玉帝抬举西海龙宫,赐下明珠一颗,做婚庆之用。
“我那三舅子当真不长进,大婚之日砸了新房不说,还纵火烧之,将那明珠毁了。我那岳丈不敢隐瞒不报,玉皇大帝知道了这事,判了三太子忤逆之罪,打了三百不说,还差点要了他的命。最后还是南海观世音菩萨出面求情,这才免了一死。”
孟章与越鸟和青华颇为亲近,此刻口无遮拦,言语中难免露出龙宫对天庭的微词。越鸟听了,心里虽然觉得天庭未免威势太重,但是嘴上也不敢维护,心中更是十分的警醒——这官家之事须得小心应付,自己千万要谨言慎行,以免招惹是非。
“为什么要砸了婚房?”
青华直愣愣地问道,可此言一出,孟章和越鸟不知为何却都面露尴尬,他虽然不明白自己哪里问错了,但也只能悻悻作罢。
青华帝君一向不懂迂回,可是方才孟章言语中躲躲闪闪,他这一问怕是正问到了尴尬事上,越鸟只好连忙为孟章解围——
“神君莫非是想让小王向观音大士讨个恩旨吗?“
孟章叹了口气——明王善解人意处处周到,青华虽然不懂迂回但也是他的亲近人,此刻他与其遮遮掩掩失了坦诚,还不如直言不讳。
“殿下与帝君皆是明白人,我不敢相瞒,我那三舅子虽然犯下大罪,但实在是情有可原——”
原来,西海三太子婚配的是万圣龙王的独女,虽然算不得高贵,但是那龙女颇有姿容,三太子对她也有意,原本也算的上是好桩亲事。
然而迎亲那日,三太子误打误撞,竟发现那龙女与一男子偷情,更有甚者,二人言语间还商量起了日后如何在西海偷欢。
“我那三舅子也实在是没办法,要让这淫妇进了西龙宫,日后难免生事。可那婚是他自己求的,玉帝也赐下了,他兀自悔婚怕玉帝震怒,祸及一宫。所以只能烧了明珠洞房,再让我岳丈向玉帝举发。自己担了干系,以保全西海龙宫的体面。”
青华知道龙宫一向对天庭有所怨怼,平日里也没少听孟章抱怨,可他此刻听来,这龙宫也实在是多事,教出这些个荡妇浪子,闹出如此尴尬之事,难怪玉帝震怒,换做是他也照样震怒。
青华心里不满正要开口,却被越鸟在桌下扯住了袖口,他见越鸟神色谨慎,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天庭龙宫之事麻烦颇多,还是别让越鸟听那些糟心事儿了。
孟章说了半天也没提要求,青华也只能自己问——
“那神君来此,到底是何求?”
“哎,前些日子,我那妻日日哭闹,怕玉帝迁怒西海一宫。我父想来想去,准备了一颗龙珠,打算献给玉皇大帝,替西海龙宫讨个好求个情。岂料我父刚奏明玉帝,还没等觐见供奉呢,那龙珠就被偷了!”孟章急的直摇头。
“被偷了??”青华和越鸟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