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之间，说到底，也没什么可以去叙旧的。傅宴春打完招呼后，两人便相对无言了，他也觉得好笑，也许是以往的那些纠葛和阴差阳错都复杂到说也说不清的地步，任何回忆的念头，都会是那些乱麻一样的记忆中的一个线头，揪住后，就不得不面对那团丢掉不行。不丢也不行的东西，而那也是双方都不想再去提的东西。
所以，两个曾经无话不谈，亲密无间，过了三六礼，鸿雁之聘的，差一点便拜了天地的男女，四年后重逢，竟也只能相对无言，默默看着银杏树叶飘落。
“你的伤口愈合的怎么样了？”楚靖问道。
“多谢殿下关心，白月姑娘每日配药在下都在按时服用，过不了多久就会康复。”傅宴春毕恭毕敬地说道，毕竟。除去他们之间的纠葛，如今面前的女子已然是地位，军权一手在握，地位仅次于皇帝的长公主殿下，而他不过是叛臣庶子，世家的一颗不好用的废旗罢了。
又是一阵无言。楚靖看他满头冷汗，连这段话也说的断断续续便知情况并不如他所说那般良好，便看了眼旁边站着的青叶，青叶被她一看，有些拘谨地开口道，“小僧只是每日过来扶傅施主出来坐坐，傅施主受伤很严重，每日精神并不好，偶尔昏睡后，也很快就会惊醒，具体情况还是要看白施主所言。”
楚靖点了点头，重新看向傅宴春，傅宴春一阵无言，他也并非想要隐瞒情况，只是大伤后精神不济非常正常，难以入眠也是习惯并非伤痛导致，只是这青叶小和尚一说，倒成了他故意隐瞒似的。
楚靖听过，挥了挥手示意青叶离开，他轻轻瞅了一眼傅宴春便踏出了小院，院中，唯有还坐在躺椅上的傅宴春和已经坐在旁边石凳上的楚靖。
两人上一次这般单独待在一起，还是四年多前了。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重伤在身虚弱得无法自己走动，那娇俏活泼的少女也撕开了伪装，露出了沉默严肃的本性，如今还带上了战场留下的硝烟。
“四年过去了，孤要问你……”楚靖突然开口道，她的眼睛始终看着傅宴春，哪怕这般尴尬的环境，也没有丝毫动摇，“你恨不恨我？”
傅宴春一愣，这个问题，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上一辈子，前面的女子一共问过他三次。
第一次，是少女与他情投意合，亲密无间，在云都的月下，他准备了数日的求婚场景中约定终身时，少女靠在他的怀中轻声问道，他以后会不会恨她？
第二次，是他们成婚之日，少女却没有从花轿上下来，当他听闻消息，狼狈不堪地冲回傅宅时，少女一身戎装，浑身是血，面容冷酷地扯住他的头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你恨不恨孤？”
第三次，是他从太子楚轩那里听闻真相，跌跌撞撞冲到她议事的大殿中时，已经权倾朝野，摄政的长公主从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之上开口，“那你恨不恨孤？”
傅宴春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比他小三岁，若按男子的说法，还是个没有及冠的少女。
“不恨。”傅宴春轻声回应。时光交错，两人改变又未改变。
十八岁的傅宴春回答过两次，三十岁的傅宴春回答过一次，那个答案是，“不会恨”。
“不恨”和“不会恨”，很像，却天差地别。
傅宴春很是平静，那些本应该存在的情绪，都已经在那一剑割喉中化为了虚无。
楚靖沉默了片刻，“你可想离开云都？”她开了口，此话一出，却忽然有些懊悔，但话已至此，她的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继续说道“待你伤好，孤给你一些银两侍卫护送你离开云都，随便寻一地方住下，从此之后再不要回来。”
傅宴春看着楚靖，这些话也让他觉得吃惊，他从未想过，面前的长公主还会对他垂怜一些善心，或者说，曾经垂怜过，只是那时的他太过脆弱，脆弱到根本无法接受来自楚靖的善意。
“好”傅宴春沉默许久，才轻轻吐出这一个字，重生后的一切似乎都随着这份妥协消失了，他甚至有些乐观，若他从此之后离开，那是不是就不必再见到那些他想起来都觉得恶心的人。“谢殿下恩德。”他抬手行礼。
既已说定，两人之间那原本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下来，在傅宴春心中，两人那原本横跨其中的缠倦爱恋和灭族之仇既然都是个谎言，那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是退回到最开始那样罢了，知道真相后，比起身边那些亲人的惺惺作态玩弄他于鼓掌之中的做派，还是楚靖这般从始至终视他于无物，一人之下的长公主殿下更为可信。
如此想来，傅宴春面对楚靖少了些许感情，却多了更多的尊敬，他并非一个能掩盖自己情绪的人，这细微的变化被楚靖看得一清二楚，她高兴于傅宴春能自己从那段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感情中解脱，可高兴之余，却也多了丝茫然，她将茫然甩脱，既然原本就是错误的开始，如此结束才是最正确的结果。
“白月毕竟是个女子照顾你力有不逮，这小和尚倒是伶俐，不过也没办法日日守着，孤给你一个护卫在身边照顾，”楚靖站起身，冲着外面
挥了挥手，一个身着青衣容貌清秀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便走了进来，他冲着楚靖行礼后又向傅宴春行礼，“我叫林晚，林子的林，晚上的晚，见过傅公子。”他眉眼间透着一股青涩的意味。笑起来也很是阳光。
见楚靖下了令，傅宴春也不推脱，他轻轻点了点头，冲着楚靖行礼，“多谢殿下。”
既然已经被调配给了傅宴春，林晚便立刻融入到自身角色中，见傅宴春身上原本盖着的毛毯被掀开到一旁，便过去扯了扯毯子盖住他的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