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嫔妃素日喜爱粉嫩明艳的,今日难得穿蔷薇红,配合单螺髻倒是显得高贵大气。
这样家庭出生的,合该是撑得住场面的大家闺秀,淳祈帝表示很满意,在他身边不会给他丢人。
思及此,淳祈的的面色更柔和几分:“朕便不打扰你父女二人叙旧互诉,江海,带太傅和安宁去偏殿。”
销雪与太傅自是谢恩,淳祈帝随意地摆摆手,江海笑眯眯迎上前来带路。
销雪的脚步有些虚浮,手攥着帕子,面色看不清喜怒。
江海:“婕妤、太傅,就是这儿了,奴才已命人安排好茶水。”
太傅颔首:“麻烦江总管了。”
“太傅可莫折煞奴才,婕妤和太傅能放心说话。”江海转身对随侍宫婢招手,“都别愣着,下去罢。”
待江海离去,销雪淡道:“月白,兰苕,你们也下去罢。”
两人应声,去殿前守着了。
偏殿茶水冒着热气,两人有片刻安静。
是云太傅先开的口:“销,销雪,在宫内过得可好?”
太傅的声线有些颤抖,此刻根本看不出是一位在朝堂言辞犀利的巨擘。
销雪突然就放松了,笑道:“父亲,先坐吧。”
没错,两个人就一直傻乎乎站着,闻言,太傅憨道:“好好,站着累,坐,都坐。”
“父亲不必挂念女儿,女儿在宫内一切皆好。女儿黄白之物颇多,又有陛下照拂,日子倒是好过。”
“那,那就好,终究,终究是父亲对不起你。”太傅斟茶,指尖微颤,“父亲知道你的性子,从一开始就是父亲对不起你。”
言语间,这位天下臣之首在自己的小女儿面前无由控制红了眼。
销雪对这位父亲的情感很复杂,她并未承欢父亲膝下,更未曾体验过浓厚的父女情。但她又有什么资格怪父亲?她因出身而享福,但她的生日是父亲此生挚爱之祭日,她虽不怎见父亲,但父亲送来的纹银不少,一年也会有几封信。
销雪舒眉垂眼,笑道:“父亲可切莫这样讲,父亲给了销雪生命与荣华,不曾拘孩儿于内宅,不曾有后院阴私烦恼孩儿,孩儿自当感激父亲。”
“父亲一直没有向陛下请求见销雪一面,实则是父亲不知如何面对你,父亲一生光明磊落,为国为民,可最后却要在女儿的婚事上权衡利弊。”太傅将茶水递到销雪面前,“圣意难违,纵然陛下对为父有情,但为父深知君臣之别。”
“为父伴驾近二十年,亦能知晓几分陛下秉性,陛下后院如何为父不敢妄言,但于天下陛下担得明君,看在为父几分面子,孩儿你若是看得开,不奢求,在后宫也当能好好过下去。”
销雪接过茶水,有些烫手:“孩儿省得。”
云太傅虽与女儿“不熟”,但从镇北王夫妇的通信中,从大女儿的言语里,从民间传闻内,都能窥得他这小女儿“贤名”在外,是个任性嚣张的。盛京女子哪有如她这般喜扬鞭,好策马,打浑架,爱撒泼,耍无赖的。
可这也偏偏证明小女儿所受的偏爱足以让她自由自在。
而如今,不,自打销雪踏入云府的那一刻起,似乎就收起了全身戾气,变得懂事端庄平静。
他犹记得小女儿入府后给他行大礼的那一刻,标准顺从,她抬起头时,那张脸稚嫩白净,似是故人来。
他有一瞬心绞痛地不行,将圣旨交予销雪时,他想若是女儿不愿接受,他便豁出去。
可他未曾想,女儿对他笑了笑,跪着接旨了。
他想摸摸女儿的头,却不敢触碰,憋了许久吐出来四个字:“你想好了?”
销雪柔软温顺地点头:“销雪亦是云家女,自不负云家恩。”
最后,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他看不得那双如出一辙的眼睛,澄澈透亮的眼睛。
他是父亲,却是一个自私的不合格的父亲。
他叫人照顾好女儿,可大长公主的人太妥帖,也无他用武之地,他只能多塞些细软。
他和亡妻说了一夜话,他叫大女儿再去探探销雪口风,大女儿泪眼氤氲和他说:“雪儿长大了,是女儿对不起父亲和妹妹。”
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贤良温顺又不失心计手段,小小年纪就把云家上上下下打点得无一处不妥帖,更是被他悉心教导满腹经纶,是盛京权贵最渴求的主母人选。
他的小女儿明艳自由却有赤子之心,即使出身尊贵又自小受偏爱却仍旧明事理知是非,只有接近她的人才会明白她的魅力。
她们是雪意留与他最好的礼物,如今却都不算好境遇。
太傅低头,一滴泪悄然滑落:“父亲本打了满腹草稿,如今,一时间,父亲竟不知和销雪说些什么为好。我们销雪本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若是过得不舒心受欺负了,销雪也可以传信给父亲,父亲为朝廷鞠躬尽瘁二十多年,也算有一席之地,总不能够叫女儿受委屈。”
细细密密的酸涩又涌入销雪指尖,销雪弯唇:“若是女儿不占理呢?”
太傅似是没想到销雪之言,愣神片刻,后而艰难道:“父亲不是圣贤,也难免偏心,父亲孤身一人,惟挂念两女,为国父亲愿鞠躬尽瘁,为女,父亲唯一命而已。”
云太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淳祈帝会说太傅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祖父母会说太傅一往情深,坚定坚毅。天下读人会说心之所往,追逐所向。朝臣会说特立独行,卓尔不凡。
这样一个人,应当是公正的、正直的、克己的,但他也是个父亲,父亲是自私的。
销雪不可谓不震动,人是很复杂的,她爱父亲,父亲爱她,她愿为了父亲为了家族抛弃自由挂上枷锁,父亲也能为她孤注一掷保驾护航,这和他俩“不熟”并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