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聪八年,十月九日夜,也就是乌尤黛奉旨和亲的前一晚,哥哥乌克善领着队伍带着她,穿过夜色来到盛京城外,距离盛京城还有五十米的地方,安营扎寨。
满人不比汉人,新娘在未与丈夫成亲之前,先不用遮上红盖头,红帐轿内,乌尤黛身穿蒙古新娘喜服,娜拉妲和吉娜烈分别坐在乌尤黛身侧,握着她的手。两个未经事的姑娘,脸上带着喜色,只因看到她家格格穿上这身红色的嫁衣美的惊为天人,娜拉妲无法控制自己的喜悦:“格格不愧是咱科尔沁的宝石,这一身嫁衣穿上就像仙女一样,一定会叫后金的大汗眼前一亮,对格格你爱护有加!”
在蒙古族人的心中,护佑他们生存的伟大的天神是长生天,而女人们则认为男人是长生天派来保护柔弱的她们的英雄,美丽的女子生命当中一定要有一位英雄来爱护,她们此生方可无忧。
另一边的吉娜烈也跟着附和,她顺便检查一下乌尤黛格格头上的发饰是否佩戴妥帖。
两个人这么努力的烘托气氛,只有乌尤黛本人神思游离,眼下她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那人跟来了没有。她不过刚这样想,那首熟悉的曲子却由远方而来,温柔而沧桑的飘过清冷的夜,传到她的耳朵里,笼罩在她将行的路上。
乌尤黛猛地回头,看向轿撵后头,对身旁的娜拉妲和吉娜烈说:“他追来了,他还是追来了!”
吉娜烈握紧她的手,皱眉劝她:“格格,忘掉他吧,你和她是不可能的!王爷不允许,你的哥哥也不允许,你身上带着科尔沁的使命,长生天的旨意,若你为了他一个人,就会毁掉整个科尔沁!”
吉娜烈口中的“他”曾是乌尤黛最爱的男人,也是她最尊敬的英雄,可自那场祭祀之后,他变成了科尔沁的罪人,也是人人要远之灾难之人。
还未等乌尤黛有任何反应,哥哥乌克善已经下命令:前方五十米安营扎寨,而后马蹄声嘚嘚响起,窗户便旋起一阵疾风,乌克善沿原路折回,去堵那追来的人去了。
隔得很远,乌尤黛只隐约见的哥哥最终与那人迎面,勒缰绳,马蹄溅起,哥哥跟那人矫健的身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乌尤黛无力的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是他被绑在篝火之上,以血谢天的场景。
长生天说他是灾星,是会给科尔沁带来灾难的恶魔,所以要将他烧死,以泄天之怒火,这样长生天才愿意继续保护科尔沁的子民。
可是只有她知道,他为人善良,是科尔沁草原上难得一见的英雄。那日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并用长生天女儿的名义,证明他是好人,不是恶魔。
若是他们还不肯放了他,她就以死明志。后来大祭司争不过她,只能将她放了。而后,他便收了凡心做了喇嘛。
外人道他是恶魔,只有她知道是她伤了他。
乌尤黛眼眶酸涩,一滴眼泪掉了出来。
禾哲戈不要再追了,是我对不起你……
“莫要在追了,”寒风凛冽,一棵冬树下,乌克善冷着脸,截下禾哲戈。
禾哲戈摘下兜帽,露出一颗剃掉了发的头,饶是如此,在他抬起头的瞬间,依旧可以看出那张沉着而温柔的脸庞。
藏在喇嘛服下的手里,是一只玉做的笛子,乌克善见此物才皱了眉。制作笛子的玉采用的是上好的玉石,只有他们贝勒府才有。
还是乌尤黛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后金送来的贺礼。她怎可轻易给他!
禾哲戈也察觉乌克善盯着自己手中的笛子,便大方的把它拿出来,交给乌克善,柔声道:“拿去还给她吧,今日是她和亲之日,我不远千里而来,终于追上了她。乌克善台吉,既然我已经决定将前尘放下,那这个笛子是万不能再要的。你且叫她放心,从此世上再无禾哲戈这个人,我只是一介云游四方的喇嘛,不在是他心上之人。”
乌克善盯着他看,他是贝勒之子,身份高贵,美宇之间,自有一股英气和魄力,显然着温柔的禾哲戈在他面前不具任何攻击力。
乌克善伸手想要接来,但手到半空却突然停下,他以贝勒之子的身份,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命令禾哲戈,“既然送出去了,你还是收着吧,从此以后,你们一个留在科尔沁,一个远嫁盛京,只要你不起歹念她的后半生便可平安无虞。我若要回替你转交给了她,她便记你一生。你若真心放下,又何必出此毒计叫我代替你害她!”
禾哲戈低头,淡淡笑了一下,抬起头,收回了笛子,“也罢,你不肯帮我还,我便留着,你们…..”他哀伤忧愁的目光绕过乌克善看到她被人搀扶着,从轿子里下来的背影,终于还是释然:“一路顺风!”
乌克善态度生硬:“那是自然,自然不用你担心!”
说罢,他便跃身上了马,朝篝火的方向而去。
乌尤黛坐在篝火前烤了烤手,忽然一阵风起,娜拉妲抬起衣袖一边护着她,一边跟吉娜烈抱怨:“这是什么鬼天气,咱们科尔沁到晚上虽然风多,但也不至于风里卷着冰碴子往人脸上割呀!”
“是呀!”吉娜烈也受不了着鬼天气,对乌尤黛说:“格格,外面有他们守着,我和娜拉妲扶你进屋吧,别被这风伤了身子。”
“嗯。”乌尤黛被吉娜烈和娜拉妲扶着回到了营帐内,乌克善赶回来的时候,不见乌尤黛,便忧心她一人跑出去见那禾哲戈,便拉住出来取水的吉娜烈:“格格呢?”
吉娜烈笑,“台吉最紧张格格了,格格在帐子里呢!”
乌克善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哦,好,好生照顾主子,明日就是大婚了,千万不能出差错。”
“知道啦。”吉娜烈取了水,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见她入帐之后,乌克善便寒着一张脸,转身对送亲队伍下命令:“提高警惕,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
寒风凛冽,篝火堆里火星溅起,乌克善来到火堆前烤火,忽然听到前方有马蹄声传来,立即戒备,握紧手中的弯刀,并嘱咐队伍做好战斗准备。
马蹄声越来越近,直到乌克善看到从马背上翻跃下来一个人,那人孤身一个便朝队伍走了过来,乌克善心道:好大的胆子!
但随着那人的影子在篝火光影里越发清晰,乌克善惶恐,急忙上前跪拜:“乌克善参见后金大汗!”
只见皇太极身材魁梧,战甲未褪,身上披一件黑色的斗篷,面容严峻,伸出那双有力的手,将乌克善从地上扶起来:“请起!”
乌克善看着皇太极,并未在她脸上看到任何情绪,心中满是疑惑,便开口问:“明日便是大汗大婚,大汗为何要今晚一个人骑马赶来,可是有什么更变?”
“更变?”皇太极笑了,反问乌克善:“你以为若是一个小小的更变,至于本汗连夜亲自赶来,乌克善你好大的脸面!”
皇太极不过是平平常常的说了一句,乌克善再跪:“臣不敢!”
“你不敢?”皇太极挑眉,转身走到篝火前,留下话:“起来吧,一直跪着,我说话你能听到?”
“是!”乌克善起身,眸光一动,光看着皇太极坐在木桩上烤火的背影就不寒而栗,这个男人聪明至极,也是不放心他了。
皇太极把手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故意留时间,让乌克善想清楚了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