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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都的春总时不时会下雨,今年似乎更明显一些,先前还是骄阳当头,自二月二之后却一连下了数日的小雨。 细风拂柳,酒酿春浓,衬着时雨濛濛,初时还带着些诗情画意,可如此般长久不停连绵不断,再多的赏雨之意也全数褪去,实在有些恼人了。 朝廷刚送走了回兰使臣,礼部又紧赶慢赶着筹备起了省试,好容易等到省试结束,又择了吉日放完了榜,自年前始到如今,忙了两月的陆方案终于得了空当,当日上朝的脸色都好看了起来,比那雨前的艳阳天还明快。 这厢,沈凌和空青才走出丹凤门,就见另一侧门前,陆方案跟韩兴并肩朝着一辆马车去。 “怎么,陆尚现在终于得空,这时候想起老夫来了?”韩兴抱着手不紧不慢说道。 陆方案捋了捋胡子,见怪不怪问道:“嘿呦,我是哪又得罪你了?” “你还有脸说?这不是你前些日子话都不搭理我的时候了?”韩兴冷哼一声,没好气道:“现在记起来了又跟着我,门都没有!” “前些日子忙,我哪有空跟你闲聊?”陆方案也不管他是何态度,拉着人就走,“快走快走,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前两日我得了幅山水画,我瞧着颇有前代遗风,快跟我回府上瞅瞅再说。” 韩兴闻言一顿,心下微动,却还硬拉着脸问:“真的?” “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韩兴又轻哼了一声,“我可是为了画才去的,若是画不好酒菜不好,明日正好新科探花使游街,朱雀大街人那么多,我就找人在旁边宣扬,让全城人都知道,陆家已经破落的连招待人都不会了。” 陆方案眯着眼笑骂道:“看你那出息,画若是不好,我就把之前明州上贡那个瓶子给你。” 明州盛产陶器,那瓶子还是从前太子娶亲时宏元帝赏的,在陆方案房中放了数年,韩兴每次去陆府,见到那瓶子便要明里暗里夸一番,话里话外都是想要之意,偏陆方案不舍得,一次也没松口。 这次他这么一说,韩兴却是眉开眼笑,也不绷着脸挤对人了,反而兴冲冲拉着人就朝前走,像是比陆方案还急。 “爹!” 没等韩兴走到车上,身后一清亮女声便将二人喊停。 来人越过门前,看到沈凌似乎还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示意后又快步走过去,对着陆方案开口道:“爹,我跟你一起回去。” 陆方案一愣,脱口反问道:“做什么?又跟殿下闹别扭了?” 听到陆方案提及陈淮,陆侧妃却也没什么反应,只淡淡说道:“没有,就是想回府看看,与他无关。” 陆方案颇有些愁地看着自家女儿,一时也没有开口。 从前两年开始,他这女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便开始不大搭理陈淮,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府一次,连带着当时的太子妃也是,往日好的跟亲姐妹一样的两人,偏生不再来往。 直到去岁太子妃难产而逝,她这女儿仿佛又想起了昔日姐妹情分,对承心郡主视若亲女,为了照顾人也没再回府上,这样也算安稳地过了大半年,今日却不知又是出了什么事。 他不开口,韩兴见势不对,笑了笑挤着人说道:“也没什么事,小晴大半年没回去,如今想回家看看,你这当爹的还不乐意了?” “行了,画今日便不看了,你们父女俩好好回家,正巧明日不是休沐么,到时我再去你府上好好赏。”韩兴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 陆方案很是头疼叹了口气,瞧着一旁闷不吭声又一动不动的陆侧妃,终是无奈道:“小祖宗,还站着做什么?走吧。” 陆侧妃这才展露了一丝笑容,挽着人上了车。 “侧妃看起来似乎和那位有什么隔阂,上次宫宴也是这样,不冷不热的。”不知何时从内走出的赵玄霜在后边听了全程,等人走了才如是说道。 说是不冷不热,实际上她也看得出,许是顾忌着身份,不然这侧妃怕是都要把嫌弃二字写在脸上了。 沈凌闷声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转而将视线投向赵玄霜手上拿着的东西,“庞沁说你有东西给我,就是这个?” “是。”赵玄霜浅浅一笑,将手中小盒子递给沈凌,“皇后说明日想见你。” 沈凌闻言一顿,将那盒子接过打开,却见是一副翠玉耳坠,她狐疑问道:“这是?” “殿下未曾说。”赵玄霜轻轻摇头,“殿下愿意见你,也算是好事。明日是花朝节,往年殿下都会办赏花宴宴请后宫妃嫔,公主还会做些东西送过去,今年……” 今年万宁不在,皇后也闭门不出,胡婕妤虽然管着后宫诸事,可这宴会没人再提,她不愿越俎代庖,就也

搁置了。 沈凌低叹一声,“万宁小厨房的人都在我府上,明日我带些点心去,也算是替万宁尽一尽心。” “嗯,你拿主意就是。”赵玄霜松了口气,“我的任务已了,便先回府了。” “陆尚是带着自己祖宗回家,我是才刚送走一堆祖宗,唉,这一连忙了许久,到现在终于能缓口气,这两日我也得好好歇歇。” 沈凌不由得轻笑,“左右这几日没什么事,我多批你两日假,免得哪日累着了,上了朝赵伯父还要找我说理,我可吃罪不起。” 赵玄霜一顿,进而没好气剜了一眼她,摆了摆手道:“回了。” 望着人远去,沈凌又在门前候了半刻,才见庞沁驾着车悠悠而来,车前却还坐了个双全。 沈凌眉间微挑,上车后才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段风辞见她进来,招了招手而后身子一松就靠在了沈凌肩上,他抱怨道:“明儿我有事,好好的花朝节休沐,我是又见不到你了。” “堂堂皇家卫队,就为了明儿那两位探花使游街,陈淮还特意下了令让我去送,真是遭罪。” 听他说完,沈凌也是一愣,“让你去送?” 金吾卫隶属朝廷,一向都是为天子做事,即使是新科探花使游街,从前也就是派一些人去守着,断没有让四品将领去的道理。 更何况,段风辞除了是四品中郎将,也是平南王世子,即使找人去,金吾卫中如今还有另一位中郎将在,实在挨不着段风辞的事。 若是其他人来,多半都会派另一位去,整个万都,或许也只有陈淮才会有这样挑人的水平。 “是啊,听闻那新科探花使中有一位是他看中的,他这是打量着让我去给人撑场子抬身份呢。” “你说说,年前我就因为他多忙了两日,如今又因为他,好好的休沐也没了,这叫什么事?”段风辞长叹一声,他倒不是不能去,也不是看不上人家,只是为这么点事他又没了休沐,心里生闷气罢了。 “一个个都给我找麻烦,我是招谁惹谁了,真作孽。” “一个个?”沈凌捕捉到他话中之意,问道:“除了他还有谁又给你惹事了?” “还能有谁?还不是段风玉那丫头。” 想到今日收到的信,段风辞觉得自己都有些头疼了。 “母妃她们走了也快一月,脚程快些都差不多能到家了,结果今儿我收到母妃寄的家才知道,前些天走到应县那边时,段风玉非要多留几日,说是什么要找老熟人叙叙旧,然后就拉着母妃在应县住了好几日。” “她自小便在西南长大,哪来的什么应县老熟人?还不是她自己知道谢长轩去那了,就非要去瞅瞅。”段风辞一边说一边拧了拧眉,“谢长轩走的时候就上赶着要去送,现在到了人家所辖地界,又上赶着去叙旧,也不知道这刚结识不足半月,到底有什么可叙的?” 沈凌轻挑了挑眉头,若只是去叙旧,也只是拖了回西南的时间,似乎也没什么大事,段风辞所说的找麻烦,应该不只是叙旧才对。 果不其然,她才想到此处,就听段风辞继续开口道:“若只是叙旧也就算了,偏偏应县那地方,千八百年没出一次乱子,前些时日换了新官,地上闹了匪患,正巧让她们赶上。” 闻言,沈凌一怔,“长公主和县主可受伤了?” “母妃没事,就段风玉自己跑出去,正好碰到了。”话说着,段风辞坐直了身子,“说来也是怪,谢长轩看着弱,最后却是他跑去寨子里救的人。” 他话并未说尽,实际上据那信上所讲,谢长轩去时段风玉已经在人家寨头闹了半天,没有谢长轩倒是也不会出什么大事,顶多也就让她自己狼狈点罢了。 反倒是谢长轩拿着大刀长剑赶过去,人还没救,就先被寨子里的一片乱惊了一番。 可此事到底还是承了人的情,谢礼是躲不掉的。 “好好的家不回,非要半道去看男人,还欠人家人情。”段风辞脸又黑了几分,“欠了人情也就算了,还特意写信来让我送谢礼,真是我的好妹妹。” 听了半晌,沈凌终于明白段风辞这一脸哀怨是从哪来的,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段风辞见她笑容也不恼,叹了口气又靠在了人肩上,“能博你一笑,算了。” 礼该送还是要送,冤大头该当还是要当,一样也跑不了。 “那她们现在如何了?” “刚上路。”段风辞回道,“就是上路了才知道传信回来的。” 信中还说什么怕段兴澜牵挂,所以着急赶路回家,没办法补上谢礼,就托他去送。 <

> 前些时候不着急回家,现在倒是急了,委实是好样的。 “我这刚领了两月月俸,都还没捂热,就要置办些好的送过去。段风玉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么点钱赚的,都不够我养媳妇了。” 他话音才落,沈凌抬手便捏在人脸上,“谁要你养了?” 沈府虽然不像其他世家有那么多京中铺子,今年人丁凋敝,除了家底撑着,也没什么收入,可到底还是富裕人家,比之当年不如,却也不输如今京中任何一家。 她自己也有俸禄,虽说从前的银子多数都分给了赵玄霜她们,积蓄不多,可也不是养不起沈家上下、养不起自己。 段风辞却闷头笑了笑,“那你是要做我媳妇了?” 沈凌呆了一下,旋即立时反应过来,直白答道:“不做。” “好好好,你不做。”段风辞勾着唇角,捉住她在自己脸侧作乱的手,“那我倒贴行不行?” “我能赚钱会做饭,还不需要你养,又能逗你笑陪你解闷,天底下我这样的好男人可不多了。” 沈凌眼睫微动,浅笑应道:“听起来不错。” “当然不错。”段风辞肯定道,话说着说着,他忽然就想到了以后的日子,不由得也有些憧憬,“年轻时,你在御前我在军中,日日朝上见,等下了朝我就在宫道上等你,和你一同回府。” “春来我就陪你去踏青,得了空还能去跑跑马。入夏热起来了,咱们就偶尔去庄子里休个假,也过过清闲日子,还能给你庆生。到了秋天再去登高望远,等你身子好些,也能浅浅饮个酒。入了冬,咱们就哪也不去,留在府里看雪烹茶,等着你爹娘还有我父王母妃回来,凑在一起热热闹闹过冬。” “等将来老了,我就辞了官,在你却月居中当个守门人,也陪你守着沈府。”他说到此处,又轻声笑了一笑,“或许哪日,咱们还会一起在院子里听风看雨,一起合上双眼,之后在一起走黄泉路,上奈何桥,饮孟婆汤。” 刚说完,他却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话:“不对,我才不喝那东西。” “你也不准喝,咱们一起再去下辈子。”段风辞轻闭上眼,低喃道:“到那时,你或许不再姓沈,我也不是平南王世子,但咱们可以继续看着大周,你还回去做女官,我继续去做将军,然后这样一辈子,两辈子,长长久久下去。” 沈凌垂下眸光,轻声问道:“你要把你生生世世都绑在我身上吗?” “就要绑着你,绑紧了你才不会跑,才不会在哪个我看不到的地方消失不见。” 这人平日就会说些哄人的话,如今倒是愈发长进了,句句傻得很,却恰到好处都戳在了沈凌心上。 沈凌眼睫颤了颤,像是蝴蝶羽翼抖落光华,马车帘外细碎的光亮透着打进来,忽明忽暗中,她温声应着:“好。” 那样的日子,是她从前未曾想过的,如今听了却也觉得不错,格外令人向往。 人生百载光阴,最美好也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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