貊庠一见那手臂上的牙痕深可见骨还冒着森森血迹,血肉模糊尚缺了好些,她目光乱窜,有些心虚的底下了头。
这伤是她所为不假,但也不是故意而为,谁叫他不醒呢!
也不能怪她啊,这咬下去,就忍不住了,她费了好些功夫才只是咬破了而已。
夏衍抬手抹过她唇角干涸的血迹,若有所思的凝向她深渊似的眼睛,声控道,“这血是我的!”
“现在是吐不出来了!”貊庠彻底是摆烂不装了,直接对上他压迫十足的视线,据实相告,随后略带厚脸的解释说到,“我原本只是想要叫醒你的,只是一咬就忍不住了,我可以发誓……大不了,你原可以咬回去就是了,现在,它们都打上门来吃你了,所以,你先处理掉它们呗?”
话间,貊庠看向一旁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的鬼怪,心里一阵发怵,再次诚挚的说道,“我是真的没想吃你!”
“我说过,我不会信你!”夏衍恨决道,当即就收回了手臂,眉间的冷漠几乎要与周遭的暗色融为一体,丝毫没有预想中戳穿她真面目时的开心,反而冷酷至极道,“你根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情鬼物,何其懂的良善二字。”
夏衍厌恶的松开她,艰难起身,面前便是已经悄然摸上来的众多鬼物暗影。
他负手而立,白衣渡了一层灰暗可依旧翩然迎风招展,像是一只孤傲长空的雪鹰,灰暗中急遽扎眼,他眼神睥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语气暗哑,“本神忘记了,你本来就是鬼!”
貊庠凝望向他,目光不闪不避,像似欣然接受他的说辞一样,可半晌间却并无话可以回给他,当是他说的太对,一时,她无法揪出错误来指导一二,到有些犯难。
当然也是带着这种腔调讲说出来的话,她已经听过了太多,只是从不适到最后的漠然麻木,这种转变,期间无非只是换了多种人而已,然而狡辩,几乎无从下手!
衣袖在阴风中幡动,夏衍勉强移走一步,突然喉间一腥,一口黑血便驱动五脏六腑生生撕裂般窜了出来,几乎不受控的就倒了下来。
貊庠嘲讽的问,“你连走路都走不动,想必是打不过他们了吧!”
夏衍胳膊撑着躯体,偏过头,看向不远处一片的枯木朽株,隐匿在铅一般暗结的黑幕里,荒芜静谧的鬼蜮。
或许此刻,他能感觉到自己重伤许是快要死的地步吧,淡淡地开口,“是!”
貊庠烦躁道,“知道了!”
其实,她以为自己听到这一句话,许是会欢喜的,可是竟然说不出的无尽惶恐,想来,许是因为,她还从未曾食用过神躯吧!
下一秒,貊庠忽然就朝着自己的脸扇了巴掌,觉得自己胆怯了很多且顾虑重重。
夏衍平静如水的目光看向她的怪异举动,唇角无奈扯出一丝笑,语气淡淡,“比我想象里好多了,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貊庠眼里一阵不解,“什么意思?”
夏衍彻底摊在地上,欷歔的目光仰望着黑暗沉沉的久远天空,自言自语,“我以为,你会很开心,至少食物就放在眼前,而那区区小伤也会痊愈吧,没想到,你会纠结!”
闻言,貊庠下意识地捂上肩胛上的伤口,心理反驳道,这可是大伤好嘛,还有,你不死,让我怎么吃啊,难道生吞活剥吗?
明显不现实,不远处那一堆勉强就称作分尸者们吧,还在等着呢,只是嗅着他淡薄微弱的仙力,因为无法窥这仙者底细,才迟迟不敢近前的盘旋不散。
倘若她能轻易的咬一口他而不即刻被仙者杀的魂飞魄散,下一秒别说是分尸了,就连喝血也不轮不到她的。
貊庠趴着凑近他,伸手虚晃了晃他的眼睛,好奇的也抬起了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一片极暗的天空,就连星子也无,她瘪了瘪嘴,忍不住心想,是因为哪里有他放心不下的人吗?
所以,频死之际也会远远遥望着她所在的方向,哪怕会死会消失……
所以,是那个青衣倾城的女仙吗?
霓裳说,她是归墟尊贵的帝姬,也是他未来的妻子。
貊庠别过眼,皱眉看向他虚弱愈见僵硬的眉眼,突然就觉得同情起来,眼看新婚在即,这新郎就死的连渣渣也没了,想必新娘子会很难过吧!
突然,她摒弃虚伪的心理,诚实的说道,“我会等着你死了在吃或许也轮不到我,但是啃几口还是可以的,抢尸我最在行了,在乱葬岗,那些乌鸦们都没有我快,当然了,我是让着那些乌鸦们的,你不知道,它们吃好了,吃胖了,然后我就又可以慢慢吃掉他们了!”
夏衍听罢无比沉默,双眼只是盯着苍茫的穹苍,欲言又止。
貊庠转回了脑袋,同样的望着穹苍开始布满雷云,阴沉翻滚,然后等着那大雨劈头盖脸的倾泻下来。
可是叫人意外的竟是下起了雪,六出雪瓣狠狠地砸下,不出一刻焦黑的土地沟壑便开始覆着一层银白起来,同样也覆盖了他们两人,厚厚的遮住了身体,浓密的长睫上也冻了霜。
虚危山总是这样,雨雪每每会出其不意的就开始降下,可是温度总是一成模样的冰冷,几乎可以冻死人的冷。
可是貊庠不会觉得冷,只是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感觉,就连落到脸上的雪花也捂不化,不像身旁的他,脸上是雪融化的水,滴落下颌和眼角,也会被动的身体发颤。
貊庠浓密的眉蹙了起来,抬手拭去眼睛上覆盖不化的雪,握在掌心用力的攥紧,她一脸诚恳的问道,“真的很想要温热的体温还有能跳动的心,若是可以吃了你,这些愿望便也就不是奢望了吧。”
夏衍冻的发白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惊诧,随即复杂地转眸看向躺在一旁的她。
貊庠只是将手里的雪团抛了出去,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很自然的便对上他的视线,将他的情绪尽收眼底,不知怎的,一霎之间,伸出手便遮住了他的眼睛。
她想他定是以为自己此刻想要吃了他吧,可是他毕竟是修为强盛的正儿八经的神仙,尽管此刻半死不活的,但是这仙体也最不易消化,保不齐又会被反噬致死,这点常识,她作为鬼还是有的,所以,她还不急在这一刻。
其实,有时候她也在想,这种吃人的日子总该会到头的,可是却从来都没有过尽头,因为她还在活,很努力的比任何鬼都渴望活下去,因为她还不想死去,所谓一旦死去,这世界就不会有她丝毫存在了,这种感觉很难过,她并不愿意就这样子无声无息的消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无法留下。
于这万千星辉万千生命中的三界只有自己一个人,醒了没有人过问,睡着了也没有人在意,死去了更不会有人记得。
所以,很些时候她都清楚的知道,这些不过她懦弱的借口,她憎恶不来那些神者被天地赐予的长生不死,但是憎恶凡人可以轮回往生。
一如她悄然滋醒后便流浪在九州大陆,山脊川河,只是一缕无形无体的恶魂注定无法轮回往生,永恒不灭万世消磨的陪着春生秋死,山河更迭,直到共生融为一体。
她才知道,有人死去化作魂会重新降生,有神殒灭会重塑金身,原来也有人死去会永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