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于一半阶梯时,她停了下来坐在堆满台阶的雪上,厚实的麻布衣袍很快便冻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冰晶。
贺槿已然顾不得那两人再谈些什么便跟了过来,本意他也只是想要她看清夏衍,可是此间他站在她身边,看似居高临下,却是低眸,没有一丝快意,他道,“他的选择基于大多数人的生死。”
貊庠往台阶后面靠了靠,厚重宽大的衣袍虽然破旧可几乎也能将她遮盖了严实,她歪头望向他,抬起眼睛来,虽然笑着可没有一丝笑意,“那么剩下的人就该死了吗,那么死就死了吧!”
贺槿望着她的眼睛,突然安静,不再说话,恬静的眼角划过一抹无力的伤,似惋惜也在不得不释然,他们终究都明白,南戎并不是人族,这是最大的罪。
可他努力许久却还是说不出口那句,雪落了好久,他们也不知停在此处了多久,而他的背挺立的端直,雪落了满身,犹如一棵高陵上的孤傲苍松,坚韧不拔,可也孤独寂寞。
约莫不出一刻,不远处的夏衍与百里奚,一同望了过来,可不待动作,一霎那突然出现的禁卫们整齐有序的便涌来打断了他们的注视,在深夜寂静的太液池劈出一处更加寂静无声的地方来,那十里高台上的廊亭沿湖半圈,一步则守着一人。
“水神殿下,宫内之人多数不是真心忠与孤,他们可以怯懦生死,也本就仰慕神者多能,如今更是得国师所救,如此大动干戈出来寻孤乃是寻常人性,倒也是情有可原。”
夏衍情绪不明,收回落在那两人身上的目光时,呼吸渐深,他停了停勾唇回道:“陛下坐得高位,如此之事儿想必是做寻常,才会如此之不崩山色。”
百里奚轻笑,不以为意,他遥看了一眼那远处珊珊来迟的禁军统领,忽然开口道,“孤记得那人前几日感染时疫,危及性命,可是御医们却束手无策无法救得,如今却是看起来生龙活虎了。”
夏衍道:“救人与生,国师很懂人性。”
“的确,人性如此。”百里奚不着痕迹的又扫了太液池边的那位贺医师一眼,微微一笑,眸色深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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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拍了拍袖边的霜雪,腕部已经微湿,禁卫统领已经过来,距离他们不过几步之远,他道,“水神殿下,请吧!”
“好。”夏衍穿着单薄,可依旧感受不到冷,他跟着百里奚与太液池相反的方向离开,他无法停下再去看她一眼,仿佛那是天与地之间不可拉进的距离,他们终将成为过去,更加无法有人知晓他曾经想过与她有下一世的相逢。
待那些人离开,太液池安静的如是陷入了黑暗一样的地域,贺槿忽然说:“你身上有归墟帝姬的生息。”
貊庠手肘撑着台阶,笼罩全身的衣袍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没有半分意外他会发现,她语气微深道,“我吃了她。”
贺槿平静地看着她,没有情绪,尔后摇了摇头后,岔开话题道:“我在想,我若是将别,此刻该怎么做,你才会开心,或者是为你好。”
檀溪在御医院中醒来,就在不停的喝药,可她却没有半分作为人的生理反应,有位姓贺的医师避开其他医师说她并不是人。
起初时,她吓得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想相信,可当她看了看周遭的试药者都已经被药物或者时疫折磨的要么死亡要么距离死亡不远时,她很轻易的就相信了。
可是……不是人,那么她会是鬼吗?
可那位贺医师却并没有告诉她,只是让人放了她离开御医院,而后她就被人带到了为病人熬制药物的一处院子里,她每天就是负责填火熬药,除过睡觉唯一可以闲下来的时间,就是她将熬制的药送往庆云宫,路过太液池的那段廊檐。
她有几次,都能看见一位穿着青蓝色衣衫的姑娘,是同她一起送药的姑姑们看不见的,她恍然记起来,对了,她不是人,而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姑姑将药放置药壶里,她尖着嗓子刻意提醒屋子里的几位宫人道,“芙兰可解疫病,听说是国师,据说宫外的那些疫病者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保不齐今年的上元节大家又都可以去放灯了。不过我们虽然没有感染,但也是那些患病的人明显好了很多呢,这是多亏了国师呀!”
檀溪附和着重重点了点头,还没有像以往恭维的说话时,就被姑姑一把抓住了头发,她看起来有些凶,没有前几日时的虚弱,冲着她耳朵喊,“死贱人,你点什么头,哑巴了是不会说话吗?”
檀溪习惯似的任凭她发泄完怒气,也不敢多问一句原因,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回话?
她躺在地上,待姑姑离开,她才去敢看了一眼周围掩嘴偷笑的宫人们,直觉她们笑的好难看,可她却只能两手无措的抓上自己的手臂,告诉自己,要像人一样活下去。
可那些宫人们像是看穿了她怕死的怯懦,每一个人都会对她拳打脚踢,尽情的使唤她,像是对待一只狗一样,她们都说,你是这宫里最丑的女子,一定会老死宫中。
她每每听到这一句话,脸色都会刷的一白,可她却又无可奈何自己的容貌,长着一半被火烫伤的鬼脸。
可是尽管委屈至极,她并没有想要哭,她明白眼泪只会换来更多的毒打与侮辱。
所以,每到深夜,她都会想念太液池边的那个青蓝色身影的女子,她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然而却似乎有种很浓烈的感觉,她该认识她的。
可是某种潜意识里,又觉得这般远远地望着便就很好……
“丑鬼,没有死就起来了,装什么装,你要清楚,在如今的宫里死个人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有人用脚踢了踢她的头,强行抽回了她的思绪,耳边继续传来刺耳的声儿音道:“这药还是要熬的,没有药,大家都会熬不下去。”
用力爬起来,檀溪看向不再看她笑话反而开始做事儿的宫人们,她低下头,挪到灶台前,麻木的重复着她这几日以来一直都在做的工作。
可是看到烧的柴火,她真是要头疼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或许是因为脸上的伤是因为火,所以才会下意识的有所反应。
而现在这种情况,她几乎已然习惯,添着火的时候,她的余光瞥了眼门外,她可以看见屋外的雪还在下着,可不知此时为何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蔓延,总觉得下雪的时候会异常难过。
须臾,她兀自失笑地摇了摇头,揣摩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就在她回头又添了一把火的时候,忽的听闻去而复返的姑姑急切的跑了回来,她一脸恐怖的神情像是看到或者听到什么令人害怕的事情和消息,然而,她的脸色也不好,苍白的感觉像是死气萦绕一样。
檀溪深瞧了一眼后,断定她是感染时疫了,和那些御医院的病人初期的样子分明无二,心下不由一沉,直觉她似乎要死了。
她想,她该开心的,终于会少一个欺负她的人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深处似乎又不愿意她死亡。
“芙兰草只能稳住病情,减少痛苦,不能根治,御医院那里现在依旧还在死人……该死的时疫啊,究竟要带走多少人命才好,一定是那前朝用人灰堆起来的千阶祭坛招的祸,那些晦气的东西啊,都死了千年,也不教人安心。对了,国师,一定要请国师出府才好,将那些地狱都不收的邪祟们烧死掉。”
“姑姑,话要这么说来的话,我也觉得事有蹊跷,你还记得新年夜的时候,也是下雪的时候,那神武门一片的禁宫打雷了,这老话说的好,雷打雪,坟成堆,看来这早就是大凶之象啊!”
“姑姑,我也记得,那个时候时疫还并未爆发,我扫雪的还偷偷的看见过帝宫的禁卫们去过神武门镇守来者,此间国师还去了那千阶祭坛。”
“所以姑姑,陛下与国师一定是知晓哪里发生了不祥之兆的,可为何陛下只是颁布命令是为时疫之症呢?”
“你这就年轻了,咱们陛下是出名的零时抱佛脚之人,更加是一般不会信神……现在能够驱散时疫之灾救得我们性命的只有国师了,那芙兰草就是国师找见的,虽然治标不治本,但也好歹有用啊,你看那些御医们手下,都不知道试药整死多少个人了。”
默默地听着她们的谈话,檀溪重复以往的动作只是往炉子里添着柴火,而她也插不上什么话,更加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