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胸口因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脸上是说不出的难过。
柴守玉心里也难过,但她不能哭,她一哭,唐离就会更加愧疚。她的痛早已侵入骨髓,像无数针芒扎着血肉,但她最后只是睁大眼睛眨了几下,将全部的心酸与遗恨咽了回去。
她把手轻轻地放在唐离的肚子上,感受着生命带来的温度,小柴荣已经会踢人,这种感觉让人迷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温柔而理智。
“嫂嫂,你别冲动,现在你不是一个人,好歹也要为腹中的孩子着想。我已经这样了,你不能再有事……”
“可是……”唐离不甘心呐。如果没有柴守礼,也没有孩子,就算要她为守玉付出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柴守玉打断了她:“没有可是。你安心养胎给我生下一个大胖侄儿,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柴守礼一拳砸在墙上,声音破碎:“是哥哥没用,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如果那天我能亲自送你,或者放弃京城的一切与你一同归隐乡间,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悲剧。”
柴守玉默默地看着,心中的难过汇成汪洋。她想安慰哥哥,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累了,她是真的累了,痛到极点,乃至失去知觉。
屋子中,死一般沉寂。
突然几声鸭叫响起,柴守玉扭头看向门外。郭威手中提着野鸡野兔,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多时的伪装全面崩塌,一滴眼泪滑落眼角。郭威扔掉鸡兔,大步而来,将柴守玉抱个满怀,任她的眼泪鼻涕糊在自己的身上。
他没有过多的赘语,只说:“我打了你最爱吃的野兔,等下给你红烧,还有那野鸡,炖个蘑菇一定很香。”
他明明知道了,却不提起。他的爱更隐忍,更懂得照顾守玉的感受。守玉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更不是义愤填膺的支持,每一句看似关心的话,对她而言无异于再揭伤疤。她要的仅仅是怀抱,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她要什么,郭威就给什么。
这世上最了解柴守玉的人,不是唐离,不是璇珠,也不是柴守礼。
是郭威。
从喜欢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把眼睛落在她身上了,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在他眼里,然后牢牢地记在心里,用尽一生去疼爱。
柴守玉在郭威的怀里哭出了声来。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柴守礼终究是要走了。
薛女医留下了药方,叫柴守玉定期抓着吃药,虽不能让她拥有孩子,至少可把身子调养得好些,免得以后刮风下雨,受旧疾折磨。
柴守玉向她致谢。
在接过药方的那一刻,柴守玉感到手心一沉,掀开素笺一瞧,是一枚莹润的珍珠。
珍珠,璇珠。
怪不得这女医对自己如此关心,原来是璇珠姐姐让她来的。想来璇珠早就知道了真相,一直瞒着,等到自己嫁给了郭威,确认无所出后才不得不将事实告知。璇珠待她,实在良苦用心。
再想到璇珠不惜服食细辛也要拉曹端下水,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璇珠知道她坏了身子,想要替她报仇。璇珠是唯一的知情者,她的痛苦要比旁人多得多。
柴守玉握着那珍珠,再一次泪流满面。
院子里的郭威与柴守礼还在说话,柴守礼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郭威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不知是说了什么,柴守礼点了点头,然后执起唐离的手。
柴守玉擦干眼泪,与郭威一道将他们送到村口。直到马车看不见,才回了自己的小屋。
她问:“刚才你和我哥说了什么?”
郭威道:“不告诉你。”
他去厨房给她舀鸡汤,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郭威大开窗户,此时已是夏季,荷池里的香味飘进来。
郭威向守玉报备:“薛女医嘱咐了,窗子开得大些,对身体好,所以我用几个鸡蛋跟村口的阿牛家换了几尺窗纱,免得蚊子咬我的夫人。”
他这人极不老实,说着说着又往守玉身上凑。一双眼睛贼似的,仿佛要把柴守玉的整个身子装进眼窝里。他的鼻子属狗,哼哧哼哧地嗅着守玉发间的清香,守玉兴致蔫蔫,推开了他。
“小哥,别白费力气了。”她低落地说,“我是生不出孩子的。”
郭威的手动得更厉害,从肩到腰,从腰至腿。他翻身上去,看着她的眼睛:“此刻我要的是你,与孩子有什么关系?”
柴守玉纳闷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吗?”
郭威深情道:“因为是你生的,孩子才显得珍贵。孩子的意义,是你带来的。我有了你,就是拥有了一切,既然如此,何必执着于孩子呢。”
“可是……”
“没有可是。今夜良宵美景,岂能白白辜负。”他用实际行动堵住了她的唇,与她肢体纠缠。
柴守玉睁大眼睛,看着这个要相守一生的男人。屋内灭了蜡烛,郭威投入的神情却清晰可见。她偏过头,看到新换的窗纱外无数的萤火虫,再往上瞧,是满天的星斗。她被两种耀眼的光交织点亮,心头的希望一寸一寸复苏觉醒。连带着情,也在这一刻被点。
她感到一种超乎寻常的热,口渴难耐,唯有搂紧郭威,才能稍作缓解。萤火虫的光破裂开,漫天的星斗也变得模糊,柴守玉眼神失焦,除了郭威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头晕目眩,只觉得不枉此生。
她听见郭威在她耳边轻轻说:“守玉,我好爱你啊!”
她回道:“我也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