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璇珠急在心里,却无计可施。她终于知道了自己与柴守玉的差距,在江山的风雨面前不堪一击。她知道洛阳城中快要变天了,只能寄希望于真正忠诚的大臣。
可谁忠谁奸,又有谁能分辨清楚。
天天有人盼着李嗣源死,好在这命运的洪流之中浑水摸鱼。
这回,李嗣源真的快要死了。太医说,皇上时日无多。璇珠看着昔日的爱侣渐渐干瘪,心中的泪汇成了河。那些在后宫之中的筹谋与算计全部抛却,只剩下赤裸裸的疼痛。
任萱那边情况也不好。
她在李嗣源中风之前就已经疯了。
璇珠初时还会去看她,看一次惊痛一次。她已经认不得人了,只认得李从荣生前睡过的枕头。她抱着枕头,坐在宣泽宫门口晒太阳,一边晒,一边给枕头喂糖果。
“从荣啊,你不是说最喜欢外公从宫外给你带来的糖果吗?以前母妃怕你蛀牙,不让你多吃,现在母妃改主意了,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糖果喂不进去,从枕头上掉下来,任萱慌忙去捡,掸了掸上面的灰。她板着脸,如天底下任何一个佯怒的母亲:“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随便把糖吐在地上,你父皇厉行节俭,被他知道可是会生气的……”
她期待枕头能说一句:“母妃,我错了。”可惜她等了大半天,都等不到一丝丝回应。
她明明想哭,却把泪硬憋回去,紧紧地搂着那枕头,仿若对待稀世珍宝:“从荣,你跟母妃说句话呀,母妃知道错了,不应该这样吼你。从荣,母妃求你了……”
她是这样温柔这样卑微,身上再没有了往日骄纵的棱角。盛气凌人的贵妃死了,这世上只留下一个叫做任萱的母亲。
任萱这一辈子,再也听不到有人喊她一声娘。
在一个下雨的夜里,她将白绫悬上屋梁,梳妆整齐,踢翻了凳子。宫女听见进来解救的时候,任萱已咽了气。可纵是如此,怀里还紧紧拥抱着那个枕头。
有负责后事的嬷嬷替贵妃整理仪容,想要拿走她怀里的枕头,可连续拽了三遍,枕头依然牢牢被贵妃抓着。璇珠见状,令人不要妄动,就让那枕头,陪任萱长眠地下吧。
嬷嬷依言执行。
宫墙里的雨水轻磕着卵石小道,墙上露出了龟裂的痕迹,璇珠走在其中,那一条条纹路如同她心底的伤。她看着自己的绣鞋,被雨水泡得发白。脚趾冰冷,冬天终于来了。
太医说,皇上熬不过今年的寒冬。
长兴四年第一场雪花落下的时候,璇珠打开窗户陪李嗣源看雪。那雪晶莹,飘舞的样子充满了灵动。李嗣源枕在璇珠的腿上,告诉她御案下有暗格,里面放着传位的诏。
自李从荣死后,他的疑心终于移到了潞王的身上。太子是储君,没道理逼死弟弟,性子又那么柔,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李嗣源在生命最后的关头清醒了一把,以慈父的模样哄着李从珂,言语之间,处处是对太子的不满。他道江山飘摇,国祚不稳,太子懦弱,担不起如此重担,数次透露出想要易储,且决心一次比一次坚定。暗地里却早就备好了诏,欲传位于太子李从厚。
当璇珠取到诏转过头来的时候,李嗣源已经闭上了眼睛。
同年十二月,太子李从厚手持先帝遗诏,在太后璇珠的支持下即皇帝位,是为后唐闵帝。尊李嗣源为 “圣德和武钦孝皇帝”,庙号明宗,安葬于徽陵。
次年,闵帝下诏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应顺,取应天顺人之意。然他性情软弱,处理政务优柔寡断,即使有老臣辅佐,依然无法安国定民。
他深深忌惮着潞王,一纸诏令之出任河东节度使。另畏怯石敬瑭势大,收缴了其大半兵力,石敬瑭被驱往成德,心中不满。
是年三月,潞王李从珂反了。他怕在离京赴任的路上被杀,遂以新帝无德的名义起兵反抗。闵帝慌了,急召石敬瑭回京,石敬瑭刻意拖延,拒不援君。
闵帝只好求助璇珠。
璇珠怒其不争道:“哀家早就跟你说过,潞王与石敬瑭之间那只能先动一个,你当初不听,如今又何必来问哀家。”
闵帝道:“母亲,儿子求你。”
璇珠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哀家也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