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发生这么大的事,人心如浪里的舟。浮浮沉沉,不知何去。
但也有喜事。
刘知远私下召见了史弘肇和苏逢吉两人,出来时两个死对头已握手言和。还有什么,比一个帝王在病体缠绵时殷切的眼神更让人无法拒绝的了。两人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能看出来刘知远快要油尽灯枯。
刘知远对苏逢吉不薄,更确切地说,是对苏盈盈不薄。好歹是太子生前喜欢的女子,太子死了,他得对苏盈盈好点儿。
从明日起,苏盈盈就是“承宁郡主”了。
同时苏逢吉也知道,刘知远此举不光是为了死去的幺儿,更是为了活着的长子。他苏逢吉原本能当上国丈的,太子死后便什么也没有了,心中焉能没有怨气。刘知远给他甜头,就是想让他平心静气地辅佐刘承佑。
刘知远也召见了郭威。
大白天的,宫中点满了明烛。刘知远坐了起来,人影在烛光中斜着。他似乎畏光,却又离不开明灯,非得把大殿照得透亮,心中才安然些。
李皇后在一边伺候着。
当看到刘知远清醒的眼眸时,郭威就确定了李三娘并不是传闻中夺政的妖后。李三娘的所作所为,全是刘知远授意的。
他心中泛起涟漪,数个问题蹦跶出来。譬如,刘知远为何不自己实施决策,要让李三娘代劳?为何李三娘承受着世人的怀疑与诟病,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还有这不熄的明灯,究竟意味着什么?
郭威不敢东张西望,在帝榻之前跪了下来。
刘知远说:“平身。”
他从枕头下拿出个东西,一分为二:“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郭威素来打仗惯了,一看便知是何物。上面有两个小字,叫做“天雄”。
“陛下所持,莫非是天雄军兵符?”
“正是。”刘知远在李皇后的搀扶下坐出来一点,“史爱卿对朕忠贞,朕是知道的,他唯一的毛病,就是脾气像牛一样,动不动就发牛疯,谁都劝不住,朕担心有一天,承佑降不住他。”
他脸色蜡黄,气息也不太均匀,歇了歇,道:“想当年朕还是禁卫军中一个小小士兵时,就与你相识。你虽年纪最小,为人却是最踏实稳重的,这些年,你的所言所行朕也看在眼里。一个能将妻子捧在手心的男人,不会是什么奸恶之徒。”
郭威知道刘知远要予以重任了,叩首道:“愿为皇上尽忠。”
刘知远等的就是郭威这句话。
他把一半兵符塞进了郭威的手里。
“史弘肇握最高兵权,朕总有些担心。现在朕把天雄军交给你了,名义上虽还是他正你副,可实际上,你已与他势均力敌了。至于另一半嘛,朕放在皇后这儿。”
郭威低头思考刘知远的真正用意。
也许是猜到了郭威的心思,刘知远接着道:“你心中肯定有个疑问,奇怪朕为何不把整个兵符交给你?朕跟朕的好兄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承佑不是理想的继位者。他性情孤傲,却无半点治朝的经验,说话又刻薄,与朝中大臣无法亲近。以他的性子,难免要猜度天雄军的去处,将一半放在皇后那里,可以让他安心,你若何时想要调兵,尽可以问皇后来拿另一半……朕的亲笔诏在这,皇后不会拒绝,她首先是一国之母,其次才是承佑的母亲。还有,今日的对话,承佑现在并不知晓,以后也不会知晓的。”
刘知远说的很清楚了。
他知道郭威与刘承佑素来不和,刘承佑未必容得下郭威,郭威也未必愿真心辅佐。
现在契丹局势稳定,刘知远心中害怕,怕刘承佑守不住这万里江山,让他大汉的土地为契丹的铁蹄蹂躏。打契丹狗,郭威最有经验。只有予郭威足够的权势与兵马,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但自古功臣都怕狡兔死、走狗烹,郭威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却是亲眼目睹过的。偷放一半兵符在郭威手上,同时不为刘承佑知晓,是他送给郭威的护身符。
郭威没有理由不答应,接过了调兵的诏和一半兵符。
走出殿门的时候,他预感到刘知远见不到来年的桃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