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你韩公子的看法并不尽完全对,你根本就不了解叔父所处的位置,你说叔父与陈秀娘他们的案子无关,可是这个‘愉’字怎么说?清清楚楚的点明白玉无瑕又怎么说?”
就拿这一条就能将韩大公子的自信与骄傲大打折扣。
韩致远平静地注视着慕清颜,将一切繁琐的心绪暗生的波澜全部融化在沉敛的眼睛里,“我现在就告诉你,但是除了对我,在其他任何人面前最好什么都不要提及。”
当他看到这张图,读到那两句题词,从慕成安的留言中延伸出与“愉”有关的含义,他就知道再瞒不得她。
慕清颜知道了当今圣上亲口承认制造出的艮山血案,也知道了“赵愉”其人便是不止一次听说过的庄太子,是李庆杨风口口声声追随的人,还有那个货郎齐山的悲惨命运,藏于杨风心底的不亚于陈秀娘的愤恨……
大宋的皇帝做出了血案,就不能与民同罪吗?因为涉及到了赵家皇室,这桩庞大的以案制案就得不到公正的审判?
那个双手沾了无辜者鲜血的人,是大宋子民的皇帝,本该是爱民如子的皇帝!
“韩公子,大宋,回不去了吗?”慕清颜盯着前方,眸底一片茫然。
她知道,临安只是大宋的行在,大宋的都城原本在北边的汴梁,大宋曾经的万里河山富有而辽阔,是情势低下,被金人逼迫才不得已南迁。
几十年过去,靖康之耻后,从来不乏满腔热血,期盼着收复失地的有志之士,也没有少了一场场浴血奋战。
天下人尽皆知者有受奸人所害,被太上皇平反的岳武穆满门忠烈,身怀抱负而苦于难寻施展机会的词中之龙稼轩先生与其他志同道合之人,为发泄心中悲愤,做出不少豪放诗词。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这首传遍大宋的《破阵子》便是稼轩先生所作,是寄给其好友陈同甫的一首词。在襄阳的时候慕清颜就曾听人唱过,前九句写得何等酣恣淋漓,令人振奋激昂,却抵不住最后一句的颓然失意,留下沉沉的伤悲。
而类似的感叹,她也曾从叔父口中听过不少,懵懵懂懂的年纪便记住,襄阳府以北,那不能够随意踏过去的土地,原本也是属于大宋。今日的戍边官兵们也在牢牢坚守着城墙,捍卫襄阳城,阻挡金人兵临城下,破关南犯。
“不管有多难,尽力而为。”韩致远道。
“怎么尽力?”慕清颜看向韩致远,“没有干净的源头,如何流淌出清澈的水?”
“这是唯一的水源,就算不干净也得让它流淌,一步步清理。如果将它堵截,或者干涸,只能接入另外的水源,或者……决堤,冲破堵口,一涌而出,遭受水灾之苦。在这个时候,大宋,不能生变!”
否则,就是给那些早已虎视眈眈的贼人提供了瓜食大宋,将大宋埋入历史尘埃的可乘之机。
“我懂。”慕清颜点点头,“只能忍,是吧?忍到等嘉王登基,改变这一切?”
“储君之位也是个麻烦。算了,先不说这些。”韩致远从慕清颜手中抽出那幅画,“再来看看慕成安的画作吧!”
慕清颜坐到韩致远身侧,倚着土壁,与他保持相同的方向,便于观看,“两句题词的意思很明显,画又指的什么?”
一湖,一树,一庐,一狗,一男,一女,还有一面写着“柳”字的旗幌子,一块细小的玉佩,一截靠门的木棍。
“从画面上看,门中有个木,似乎应指‘闲’字,高柳与狗……是暗指已故高宗的名讳吗?特别写出的‘柳’字的幌子是不是又指出什么地点?”
韩致远抖了抖画,“这幅画有处很明显的不对。”
“是说草庐的门吗?”慕清颜只看到这一处,“我也觉得这个门与整个草庐的结构来相比似乎有些矮了,如果画中的这两个人要是进去,怕也要弯身不少。”
“所以,绝对不是‘闲’字。而是……‘宋’。”韩致远的指肚轻轻按在那扇门上。
“宋,狗?”
慕清颜心底一颤,叔父在这幅画中如此清晰的表达不满?这幅画要是流传出去可是逆反的铁证!
韩致远扫了眼脸色微微泛白的慕清颜。
她不是害怕,而是对这幅画如此拆解下去,叔父的形象也在一步步发生改变。朝廷有错,可以纠正,但是这般直白的表示态度,岂不是连大宋一起抛弃?在朝大宋的罪人之路上远去?
“慕成安不是针对大宋,应该只是暗指赵氏当中的某些人。看来,高宗皇帝的手也不干净。”韩致远点了点画上的那条狗。
“在乡下,看门狗都被视为我们的朋友,没有人舍得愿意无缘无故的将其杀害,食其肉更是难以下咽。画上的这条狗也是卧在门外。”
“对,所以守在
‘宋’门处的……高宗动不得。所以,这条狗才被慕成安画的这般悠闲。”
“用这样的方式暗指高宗皇帝……”慕清颜心想,自己此时与韩致远谈论的话题有多大不敬,随便被人拉出一句都足够砍头了。
所幸,此时他们在郊野之地,身下繁草,头顶蓝天,唯有天地听得。
韩致远道,“慕成安如此贬低高宗,说明这个高宗也是有瑕之人,如果没有那句“鱼无情”,单凭画的这一处我会认为题词第一句实则指的是高宗,而不会想到是当今圣上。”
“高宗在位,做的最失民意的一件事就是听信秦桧害了岳武穆!”慕清颜似乎能够明白叔父对高宗皇帝的不满出自哪里。
“可在慕成安看来,高宗还是动不得。就像你知道皇帝做出了艮山血案,甚至关于庄太子的死都有某种干系,却不能动,甚至在此时都不能多说一个字。”韩致远的手指捏着那幅画的力度不觉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