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膝盖处淌出了血液,终是坚持不住,单膝跪在地面,目光冰冷地直视着上面,带着执拗。 先代魔尊道:“过来。” 少年默不作声,也不为所动。 先代魔尊加重语气说了一遍,“过来!” 赫玄在后面垂下了眼帘。 少年幽沉的眸色比周遭还要寒凉,撑在地面上的手蜷缩住指头,沉静片刻,还是站起身走上台阶。 然而,即将迈过最后一层高阶时,先代魔尊一掌击打在他的肩膀上,他从最高一层再次滚在最下面的一层,洋洋洒洒的血点溅落在整个台阶面上。 少年倒在地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空,不再动弹。 白栀透明的身形就在他旁边,能清晰地看到少年此刻的神情,但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少年脸上的血色褪去,愈加显着那双眸子漆黑,深不见底的黑。 如今,闻风丧胆的魔界之首,也会有这么弱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先代魔尊的对手。 “去把人带来。” 先代魔尊吩咐完赫玄,又缓缓走下,停在胥止面前,高大的身影落下,更显的胥止无助。 但胥止也没有挣扎,就等着他说话—— “你不杀他们,可他们会杀了你。还是说,你等着被杀?” 他轻蔑了一声,掩去眼底的潮涌,继续道:“本座既然能创造了你,也能毁了你。但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就摆脱不了本座的掌控。你要是听话些,又何需受这份痛苦。记住了,本座让你做什么,你只能服从。” 先代魔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他蹲下身,递给胥止,“拿着。” 胥止没有去接。 突然,原本躺在地面上的少年,径直地掀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岩壁上,砸出一个人形,头部受到重创,溢出了大片的血。 先代魔尊扼住他的脖子,将人高高举起抵在石壁上,血液顺着发丝往下流,布满了整个面颊。 先代魔尊狠戾道:“你就是因为太弱了,太无能了,才沦落了被人欺压的份上。等你什么时候可以与本座一较高下,再来反抗本座的命令。” 这时,远处出现成群的魔童,身形与胥止差不多,应该同一时期创造出来的,紧张地望向先代魔尊。 先代魔尊松开了手,少年滑落到地面上,垂着脑袋。 白栀在旁边看着,后背冷汗涔涔。 先代魔尊将匕首抛在他们中间,道:“你们当中,只能有一个活着,谁能战胜到最后,谁就能走出宫殿,开始吧!” 自相残杀! 白栀心里咯噔了一下。 先代魔尊转身离开,只留互相对视的魔童,他们都死死盯着地上那柄匕首,跃跃欲试。 魔童在创造出来时,基因程序里就藏匿着根深蒂固的无情与冷血。谁都想活下去,谁也不肯退让。 那柄匕首就是能走出宫殿的唯一希望,只要杀掉对方,就能得求自己存活下来。 魔童们暴露了本性,开始上去疯狂争夺,寻求着最后一丝希望。 大片的血光划下,白栀没有看到胥止与他们厮杀的场面,但肯定,他是参与了,就如先代魔尊所言,即便你不杀他们,他们也会反杀你。 待红光散去,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魔童的残废身体暴露在空气当中,伏尸百万,血流漂橹。放眼望去,空荡荡的殿堂变成了修罗场,血腥滋生,绞杀成碎块的尸骨遍地都是,骇人的气息攫取着人的心脏。 穿着兜帽衣衫的少年跪在尸体中心,猩红的血滴溅在他的脸上,少年目光无神,如同毫无定所的孤魂野鬼,漂浮在尸堆里。 良久,他才站起身,脚下虚空,踉踉跄跄往前走去,消失在视线中。 待人走远后,白栀才发觉出自己的手颤抖地厉害。 场景又变化了,她们眼前出现了另一画面。 这次,胥止的腿上依旧带着伤,只是从右腿变成了左腿,在阴冷的地宫内,扶着墙往前走。 看这情形,多半是没在先代魔尊那里捞到好,又被痛打了一顿。 一只鞠球从白栀脚边滚出,停在了胥止面前。 少年身形一顿,盯着那只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弯下腰捡了起来。 “要一起玩吗?” 女孩清脆的声音在白栀身后响起。 白栀转过去,看到一个与胥止差不多大的姑娘,她歪着头,脸上挂着属于这个年龄段该有的笑容,甜美舒心。 白栀
怔怔 ,问道:“这个孩子是?” 璃殇道:“是我。” 白栀道:“你们从小就认识?” “对。”璃殇对视上白栀的目光,像是在袒露什么,嫣然一笑,“从出生起,我们就相识了,我那个时候还小,甚至连感情是什么都不懂,但是我就很想很想陪着他。他所经历种种苦难,我都知道,我同他一起长大,见证他一点点变化。这中间的过程,我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你也不例外。” “但当时我不懂先代魔尊为什么要折磨胥止,我只能用最大的恶意去恨他,他对胥止来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他施加在胥止身上的所有痛苦,远不止这些,一会儿,我再给你看。” 白栀的眼神微暗,挪开了脸。 璃殇的父亲是魔界法元长老,她亦是魔界最尊贵的圣女,但即便如此,在看到胥止遭受折磨时,也无能为力。她曾哀求过父亲去救治胥止,但得到只有冷漠的回应。 那个下午,她教会胥止如何蹴鞠,他们玩了好久才回去,可还是被先代魔尊看到了。 先代魔尊说身为魔不应该有感情,这样只会把弱点展示在他人面前。 璃殇不懂,胥止不过是同她玩了一会儿,怎么就把弱点暴露了。 那个夜晚过后,胥止的性格大变,他们之间再无过多的交流,她的父亲,魔界的长老,险些因为替人求情受到牵连、横死在自己眼前。 先代魔尊掐着胥止的脖子抵在墙上,少年本就惨白的皮肤在这次显得更加惨白,毫无神采,在先代魔尊手下,少年就像一只随时都可以被碾死的蝼蚁。 然而,少年也不挣扎,也不反抗,就直愣愣地看着先代魔尊,一双漆黑的眸子,没有半分恐慌。 是被打习惯了。 先代魔尊素来讨厌他这种眼神,可他偏要用这种眼神去看他。 “本座说的话你是一点也不去听,不让做的,你是偏要做,让你做的,你是选择逃避。怎么,本座是对你构不成威胁么?” 胥止艰难地说道:“你说过你会放我离开。” 先代魔尊道:“这里是魔界,将来整个六界也都会是魔界,你想离开?你觉得你能去哪里? ” “果然,还是难服于管教!”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透着浓浓的杀机。掐着胥止脖子的手也在施力,年少时期的璃殇跪在父亲身边,不断哀嚎着父亲替胥止求情,恳求先代魔尊放过胥止。 可是,并没有用。她亲眼看到先代魔尊徒手剜掉了胥止的一只眼睛,血色眼珠在他手里翻滚,一枚细小泛着紫色光的银针扎进了眼珠里,最后连同眼珠一起重新按入胥止的眼眶里。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眼珠子在脱离眼眶的那刻,血水都还没有来得及流出,就止住了。 先代魔尊又将他痛打了一顿才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吩咐赫玄让医师给他医治好,身上不能留下任何症候。 那紫色的钉子,也是骨钉,为的就是防止他产生谋逆之心,摆脱掌控。 医师提起药箱来,又提着药箱而去,少年身上的伤对医师而言,早已熟门熟路知根知底了。 几日过后,少年曲腿靠在墙角,背影落寞孤寂,身上的伤还没好彻底,按理来说,这些皮肉之苦对魔来说算不上什么,尤其像胥止这种高阶魔物。 白栀看着他身上溢出的血迹,也猜测到原因。玄衣少年想的太简单了,想靠“自残”的方式来了结自己的生命,不可能的。 赫玄推开殿门,手里端着银色托盘,他惋惜地看着少年一眼,将托盘推到胥止面前,低声道:“少尊主” 赫玄斟酌了几番话语,最后还是怜惜道:“您还是听些话吧。” 起码这样还能少受些痛苦。 白栀看清了托盘上的东西,是血淋淋的生肉。具体是什么肉,也不清楚,但是让人生吞,简直毛骨悚然。 先代魔尊在驯服胥止时,手段难免会粗厉,这也会在胥止的身上造成难以愈合的伤口。但他一番呕心沥血,不想就此白费,为了这幅魔体,必要时也会逼迫胥止去吃下这些血肉。 魔童在没有彻底摆脱了掌控之前,死后,会化作最初的样子,一滩血肉,而这血肉中有着最纯粹最正统的邪神力量。 这对于魔来说,是难得的滋补品了。 白栀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砰砰地跳。 胥止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沉静地坐在地上,没有去看银盘上的东西,也没有去理会赫玄。 赫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昏暗的寝殿内,一盏幽幽蓝色的灯光不
停闪烁。白栀坐过去,蹲下身靠近少年。 新旧相加的伤痕占据了他整个身躯,触目惊心。 静默良久后,胥止还是抓起了血肉吞了下去,他像个无情的机器,重复着吞食动作,一口一口往下咽,血水从指缝里流出,他浑然不在意。他需要强大的力量,需要与之抗衡,逃出束缚牢笼。 他生来就是胥止,不是他人的替代品。 白栀垂下了眼帘,抬起手,一只死魂蝶展翅飞出,翩翩起舞几圈,落在了少年捧着血肉的手指间。 明明是看不到了,但少年就好像真的见到了蝴蝶,似乎不想去打扰片刻的宁静,停下了吞咽的动作,静静地看着蝴蝶。 倏而,他抬起另一只手去触碰蝴蝶的翅膀。 少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在此时,出现了亮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