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畛神色间愈加的哀求与愧疚,甚至还带着几分痛苦之色,继续说道:“女儿,爹爹也知道,你不愿嫁给赵俊臣,让你献媚讨好、刻意迎合赵俊臣,也实在是为难你了,这一切都是爹爹过错,爹爹也明白,你如今看不起爹爹,甚至还有些怨恨爹爹,爹爹不敢求你原谅,但你不为爹爹考虑、不为几位兄长考虑,至少也应该想想你的那些小侄儿啊!你一向最喜欢他们了,他们可是无辜的,又如何能让他们受到牵连?女儿啊,你……”
苏长畛的话到一半,轿子之中,苏秀宁终于开口了。
声音中带着一些冷淡,似乎还有些许的颤抖,但依然是温婉动听。
“爹爹,既然女儿随你来宫中赴宴,就已是答应你了,便不会使小性子,一切以家族为重……然而爹爹你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与提醒?爹爹你可知道,这般反复的确认与提醒,只会作践了女儿最后的一丝尊严?……所以,爹爹,求你别再说了……”
听着女儿冷淡且颤抖的声音,苏长畛面色灰败,不由心绪复杂,也不知究竟是轻松还是难过。
…………
苏秀宁并不清楚苏长畛此时的神色变幻与复杂思绪,她只是坐在轿中,愣愣的失神,眼眶略有些湿润,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清秀的面容也因此而显得愈加的楚楚动人。
但苏秀宁却用力抿着樱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与“坚强”二字无关,事实上,在近些日子里,苏秀宁已是瞒着家人暗自哭过好几次了。
只是,若是在这个时候哭了出来,泪水就会破坏她的妆容,就会弄花了她的脸庞,苏秀宁就无法把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展现在赵俊臣面前,如此一来,她就无法向赵俊臣“推销”自己,也就无法挽救苏家的劫难!
推销自己,好似一件没人肯要的廉价商品,好似一名低贱卑微的青楼女子,但这就是苏秀宁接下来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几日以来,苏秀宁的世界完全的颠覆了。
从小到大,苏秀宁在家人的呵护与宠爱中长大,无忧无虑,从未遇到过任何坎坷与磨难,甚至没有遇到过多少不顺心的事情,完全是如诗一般的生活,而这一切,在苏秀宁看来,全都是父亲苏长畛带给她的。
在苏秀宁的眼中,自己的父亲是睿智的、是慈善的、甚至是伟大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父亲解决不了的,她甚至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一定要有自己的父亲的影子。
然而,在几天之前,当苏长畛支支吾吾的向她交代了实情之后,苏秀宁才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一向被自己尊敬崇拜的父亲,竟然是一位声名狼藉大贪官!如今,诸般罪行皆已是到了被揭发的边缘,唯有将自己许配给另一位大贪官,才能保证家族的安全!
这对苏秀宁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原本的幻象愈是美丽,当幻象破灭后,现实也就愈发显得残酷!
自那一刻起,苏秀宁的世界就彻底的颠覆了。
少女情怀总是诗,苏秀宁如今也到了思春的年纪,也时常会幻想自己未来的夫婿究竟是怎样的人,自然而然的,像是赵俊臣这样的大贪官,绝不在苏秀宁的选择范围之中,像苏秀宁这般年纪的女孩子,只会希望自己的夫婿是一位英雄或是才子,而这些与赵俊臣皆不沾边。
但如今,梦想跌到了现实之中,苏秀宁接下来必须要想方设法的“倒贴”赵俊臣,其中的苦楚与无奈,绝非外人可理解。
不过,与崔倩雪不同,苏秀宁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但她很看重自己的家人,哪怕是那位声名狼藉的贪官父亲!
所以,哭泣过了、伤心过了、黯然过了,在重新整理了心情之后,苏秀宁还是选择了承担自己的“责任”。
有些事情,不论对错,总是要去做的。
苏秀宁清秀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略带凄凉的笑意,然后又把心中的那些复杂思绪全部收敛起来,缓缓闭上双眸,并静静等待着赵俊臣的出现。
随着宫宴的临近,她已是顾不上自怜自哀了。
赵俊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苏秀宁并不了解,只知道是一位比父亲苏长畛还要权势更大、声名更加狼藉的大贪官!
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去讨好赵俊臣?苏秀宁也不清楚,她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知道,自己必须要想尽一切的办法实现目标,哪怕是要作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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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苏秀宁暗自神伤的同时,在东华门的另一边,泾国公陈佑也回到了自家的队伍之中。
陈佑如今正值壮年,身材较常人要高大许多,面容不丑不俊、平凡无奇,然而一双深邃的丹凤眼却总会在不经意间闪过逼人的光芒。
与苏长畛一样,陈佑也来到了自己女儿陈芷容的轿子旁,打算叮嘱些什么。
在沉吟片刻后,陈佑缓缓问道:“宫宴即将要开始,想来那赵俊臣也马上就要出现了,你可准备好了?”
声音之中,不见有太多的感情,反倒是命令的成分居多。
轿子中,陈芷容的声音传了出来,人未露面,但声音中的娇娆妩媚好似天然而成,让人不自觉的心中发痒:“父亲大可放心,女儿早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对于那赵俊臣今日的一些表现,女儿心中有些奇怪,还请父亲为女儿解惑一二。”
陈佑眉头一皱,对于女儿陈芷容的询问,神色间竟是闪过了一丝戒备,但还是反问道:“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会让你心中不解?”
似乎,轿子中出现了一声轻笑,然后陈芷容问道:“父亲,根据咱们所收集到的种种情报,赵俊臣他原本是一位贪婪成性、又不知收敛的人,但近年来突然性子大变,不仅学会了隐忍与城府,心机与手段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如此在朝中党争之间,才能够屡战屡胜,如今已是成为庙堂中仅次于首辅周尚景的权臣。”
陈佑点了点头,说道:“恩,根据各方面的情报,确实如此。”
陈芷容说道:“也正因为如此,女儿才会觉得奇怪,那赵俊臣自从性情转变之后,不仅城府深沉,亦是学会了低调处事之道,不管在何人面前,都是谦逊有礼……然而今日这场宫宴,任谁都知道是为了他而刻意举办的,按照他一直以来所表现出的心性,本应该最早出现在宫外等候才是,怎么如今咱们与南直隶巡抚苏长畛两家都已经到了,但他依旧是迟迟没有露面?这般让咱们等候,岂不是很失礼的事情?而这种事情,绝不应该出现在赵俊臣身上才是。”
听到陈芷容的分析,陈佑也觉得事情有蹊跷,但一时间却也想不明白,带着一丝不情愿的表情,陈佑向陈芷容问道:“那你怎么看?”
陈芷容沉默片刻,似乎在认真考虑,然后答道:“依女儿来看,赵俊臣这次的姗姗来迟,恐怕是刻意为之,故意给咱们一个表达不满的机会,并借此来考察咱们对待他的态度。”
“考察咱们对待他的态度?”陈佑皱眉思索。
“是啊。”陈芷容轻轻一笑后,答道:“以赵俊臣今日之地位,对于婚事的选择,绝不会只是考虑对方女子的品貌如何,更还要考虑对方的家族能够为他带来多少帮助!而这种帮助,也不仅要考虑这个家族本身的权势大小,更还要考虑这个家族究竟愿不愿意全力的支持他!”
顿了顿后,陈芷容接着说道:“所以,他这次故意的姗姗来迟,就是为了给咱们一个表现不满的借口与理由,若是咱们并不期望与他联姻,就必然会借机表露不满,如此一来,日后即使联姻,也不会为他提供多少帮助,更无法视为倚仗,如此在取舍之间,赵俊臣也必然会有所考虑。”
“原来如此。”陈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所以,等到赵俊臣出现之后,父亲你最好是表现得热情一些,绝不可因为赵俊臣的姗姗来迟而表露不满,咱们家族虽然是世代勋贵,但权势不彰,能够为赵俊臣提供的帮助也并不多,如此一来,咱们如今所能够展现的,也只有愿意全力支持他的态度了。”
陈佑知道,自己一向性子肃穆,又不拘言笑,在这般情况下,非常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所以,陈芷容的这一番话,虽然在名义上是在向陈佑求教解惑,但实际上却是在借机提点陈佑!